第15章 寒泉夜话,吐心声(2/2)

蓝鸢被他这番直白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只能红着脸呆愣在水中,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慕珩看着她这难得的、全然不知所措的娇憨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温柔,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不再逗她,重新靠回池壁,目光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语气变得平淡而悠远,仿佛在诉说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她……不是我的生母。” 他顿了顿,感受到身旁人瞬间屏住的呼吸,继续缓缓道,“我的生母,是惠妃,乔之蘅。”

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有些冷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他就这样,在氤氲着寒气的泉水中,将那段深埋的过往,关于惠妃的盛宠与早逝,关于父皇的伤痛与疏远,关于幼年在宫中的孤寂与欺凌,关于贤妃如何发现并收养他,如何将他送入军营历练……那些荣耀与伤痛,那些隐忍与感激,都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调,娓娓道来。

慕珩,大祈王朝三皇子,其命途自出生起便浸染着宫闱深处的极荣与至痛。生母惠妃乔之蘅,乃江南巡抚乔明远独女,容色冠绝后宫,更兼琴棋书画皆通,曾独得圣心数载。皇帝慕泓曾为其罢朝三日泛舟太液池,更破例许其居住离养心殿最近的漪兰殿。然盛宠招妒,惠妃于慕珩七岁那年寒冬突发急症,药石罔效,三日后香消玉殒,死前紧握幼子手腕,将一枚雕刻蘅芜纹的羊脂玉佩塞入他怀中。

惠妃薨逝后,慕泓见慕珩眉眼愈发酷似其母,每见必痛彻心扉,渐生回避。先是撤去漪兰殿所有旧物,后将慕珩迁至偏僻的听竹苑,虽未短了用度,却再不肯召见。十岁那年冬至,慕珩跪在养心殿外呈上亲手抄写的百篇祭文,慕泓隔窗望见雪中那个单薄身影,竟转身砸碎案上青玉镇纸,对心腹太监叹道:“此子眸色,与蘅儿临去时一般无二。”

失怙皇子在深宫如无根浮萍。慕珩曾因不肯对二皇子慕凌行礼,被推入结薄冰的锦鲤池;年终祭祖时礼冠被换成女子花钗;更常有内侍克扣炭火,任他在漏风的宫室中冻得唇色发紫。转机发生在十二岁那场春猎,贤妃周云知偶然见慕珩为护幼鹿独斗野猪,虽满身狼狈却死攥断枪不退,那双灼灼眼眸令她想起早夭的亲子。三日后,贤妃跪求皇帝,以“臣妾梦得仙谕需抚养三子化解灾厄”为由,将慕珩记入名下。

贤妃出身将门,深知宫廷非久安之地。十四岁时将其送往北境兄长周达将军麾下,临行夜赠他玄铁匕首:“你眼里有狼崽子的凶光,困在金笼里只会磨碎爪牙。”初入军营因皇子身份遭排挤,被褥常被泼水,饭食掺沙,他从不告状,只深夜在营帐后加倍练习枪法。十六岁首次随军出征,为救被困同袍单骑闯敌阵,左肩被弯刀劈得见骨仍斩敌首而归,周达替他缝合伤口时叹道:“你这狠劲,倒像我们周家儿郎。”

虽得贤妃如母关爱,慕珩仍保留着听竹苑养成的习惯——受伤时躲到马厩独自包扎,除夕夜必在惠妃旧殿遗址静立半宿。贤妃次子慕瑾曾撞见他在月下反复摩挲那枚蘅芜玉佩,肩胛旧伤崩裂染红半幅衣袖却浑然不觉。此后每逢宫宴,慕瑾总会“恰好”坐在他与二皇子之间,在他指节捏得发白时递来温好的屠苏酒。

如今这位战功赫赫的珩亲王,仍会在贤妃生辰时亲手熬制江南甜羹,却从不参与皇子间的诗会宴游。玄甲之下常穿惠妃缝制的旧衣内衬,沙盘推演时惯用生母所遗翡翠镇纸。那双被边关风沙磨砺出薄茧的手,既能执掌百万兵马虎符,亦能在无人处极轻地拂过漪兰殿残存的汉白玉栏——如十年前总角小儿,悄悄触碰母亲曳地的芙蓉裙裾。

蓝鸢静静地听着,心中震撼不已。她终于明白了他那份恭敬背后的疏离从何而来,明白了他性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隐忍源于何处。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深宫中独自挣扎成长的孤寂少年,那个在军营里咬牙苦练的倔强身影。

寒泉冰冷,两人的心却因这番坦诚的夜话,似乎靠近了许多。这一夜,月光与寒泉共同见证了一场信任的交付,与两颗心无声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