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肃正之域（1/2）

在网罟座ζ星域那永恒沉寂的黑暗深渊中，一颗完全由智慧与意志锻造的星球，正沿着其绝对精确的轨道，在虚空中无声地旋转。

它并非自然造物的奇迹，而是秩序与规则登峰造极的体现——永恒秩序之星，艾斯德斯文明那冰冷跳动的钢铁心脏。

星球的表面，是连绵不绝、延伸至视线尽头的银色建筑群。

这些结构绝非随性而为的造物，每一道棱角，每一个曲面，都严格遵循着最优化的几何比例，仿佛宇宙本身用直尺和圆规在此精心绘制了蓝图。

巨大的正多面体、无限延伸的晶格结构、以及深不见底、流淌着幽蓝色能量的导管网络，共同构成了一幅超越自然、令人心生敬畏同时又感到窒息的景象。

这里没有偶然形成的高山，没有肆意奔流的河川，没有孕育生命的海洋，也没有肆意生长的森林。

唯有绝对平整、反射着冷光的金属平原，以及如同集成电路般规律排列的巨型构造物，沉默地诉说着一个文明对“混沌”的彻底征服。

星球的大气层被一层半透明的能量网格温柔而坚定地笼罩着，这层网格如同一个巨大的滤光器，将恒星炽热的光芒分解、重组，最终均匀地播撒成一种没有温度、没有阴影的冷白色光辉。

这光芒平等地浸润着每一寸金属地表，使得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万物都沐浴在一种永恒的、 无污染的“正午”之中，失去了晨昏交替，也失去了所有因光影变幻而生的诗意。

在这个已然存在了数百万个标准年的古老文明肌体内部，生命的脉动被严格规训。

宽阔得足以容纳战舰通行的街道上，身着毫无区别、根据职能细微编码为灰白、浅蓝或深灰色制服的基干阶层，以完全相同的步频——每分钟一百二十步，步幅精确到厘米——行走着。

他们的面容是基因编辑技术剔除了情感波动后的完美模板，平静得如同最深处的湖水，眼神中没有任何好奇、喜悦或忧伤的多余火花。

每个人从诞生于培育槽的那一刻起，到最终躯体机能耗尽、回归物质回收系统，其生命轨迹早已被基因与社会程序双重设定，如同精密钟表内无数啮合的齿轮中的一个，精准，不可或缺，却也完全丧失了自主性。

创新被视为最危险的病毒，稳定则是刻入每个公民基因序列最深处的最高美德——这是二十万年前那场几乎导致文明彻底分崩离析的“创新危机”所留下的，用惨痛代价换来的铁律。

在星球最核心处，一个由纯粹能量构筑、超越了物理形态的领域内，最高执政官泽塔的意识正与覆盖整个文明的主控网络完全融合。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延伸至数千光年范围内的每一个重要节点——繁忙的资源采集基地、轰鸣不止的巨型船坞、遍布星域的监控哨站。

数以亿计的数据流，代表着文明的呼吸、心跳与代谢，在他广袤的意识海中奔腾流淌，但无一例外，都被他那经过数百万年锤炼的思维完美地分类、整理、归档，没有一丝一毫的紊乱。

这种全知全能的状态，便是艾斯德斯文明最高权力者的日常。

“执政官阁下，资源采集部门报告，新开发的rd-9了那段短暂而激烈的战斗记录。

画面中，那道凭空出现、撕裂虚空的幽蓝色光柱，确实展现出了一些前所未见的能量坍缩特性。

但，这并足以引发他太多的关注。

在漫长到足以让星辰生灭的文明历史中，艾斯德斯文明遭遇过太多凭借某种奇异技术昙花一现的原始文明了，它们最终都如同宇宙尘埃般，被秩序的洪流碾碎、同化。

“按照标准程序处理。”

泽塔的意识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指令，其优先级和执行路径瞬间通过网络传递至相关终端，

“将该区域标记为三级观察区，提升监控等级至‘黄色’。

增派三支‘巡猎者’级巡逻中队，对该星域进行周期性扫描。

如有再次接触，授权使用非致命性压制火力，尝试捕获样本。”

命令被系统瞬间接收，并转化为无数具体的指令，分发至军事、科研、情报等各个部门。

在艾斯德斯文明的庞大体系中，任何意外，无论其表象如何，都早已预设了对应的处理程序。

创新是不被允许的，因为历史早已证明，创新往往意味着失控与不可预测。

稳定，唯有绝对的稳定，才是文明得以延续的基石。

在永恒秩序之星那由无数几何体构成的另一侧，军事指挥部所在的巨型正二十面体建筑内，冰冷的光线照射着同样冰冷的面孔。

数百名军事执行者如同嵌入操作台的部件，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各自的岗位上，他们眼中流动着瀑布般的数据流，接收着来自整个星域的报告，然后严格依照那浩如烟海却又条分缕析的既定程序进行处理，没有任何讨论，也没有任何质疑。

“rd-97-β星系的战损报告已经归档，k-734-l舰队编制予以注销。”

一名军事执行者向他的上级，一位胸口有着更多能量纹路的指挥官汇报，声音如同金属摩擦，

“按照《艾斯德斯文明军事补充条例》第734条，已自动从第三星域预备舰队中调拨七艘同型号‘观察者’级侦察舰，补充至原编制所属第七巡逻军团。

预计补充舰只将在七点三个标准时后抵达指定位置。”

整个过程高效、迅速，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在无谓的情感宣泄或可能性探讨上。

在这里，质疑既定程序是基因中被严格剔除的片段，是思维中被设下禁区的行为。

数十万年来的实践反复证明，遵循程序，是应对一切未知与威胁最安全、也是最高效的选择。

然而，规则之外，总有逸出。

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被庞大数据库索引忽略的细微角落，微小的异常开始悄然浮现，如同精密齿轮间偶尔落入的、几乎不可见的尘埃。

在rd-97-β星系外围，一个如同孤独灯塔般的自动化监控站里，年轻的监控员卡尔——他的基因编码允许他拥有略高于基干阶层的分析能力，但也仅限于此——正在仔细核对着传感器传回的海量数据。

按照《深空监测规程（修订版）》第11章第4条的规定，他应该将所有的异常空间扰动读数，在缺乏明确人造物特征证据的情况下，统一归类为“未知自然现象”，并打上“低优先级”标签，等待系统后台的周期性批量处理。

但今天接收到的这几组空间扰动数据，却让他那本应古井无波的分析核心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困惑”。

它们的波动模式既不像已知的任何一种自然引力波或量子涨落，也不符合数据库中记录的任何已知文明进行超光速航行时产生的特征信号。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些微弱扰动的源头，根据模型推算，似乎在以惊人的、近乎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进行着非连续性的跃迁移动，其瞬时位移速率远远超出了常规超光速航行的理论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