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孤城烈火焚（3）（2/2）

“观测点：西市‘安息邸’露台，距火场约一里。热浪灼面，灰烬如雪。”

“备注：梁主牛友贞，疑自焚殉国。宫阙倾覆，梁祚终焉。”

记录完毕，她合上册子。指尖传来羊皮坚韧的触感。她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在夜色中疯狂舞蹈、吞噬着百年宫阙的赤红烈焰，眼神中无悲无喜，无惊无惧，只有一种见证历史尘埃落定的绝对平静。

记罢这些，张紫氤独立于露台，任凭夹杂着灰烬的热风吹拂。斗篷猎猎作响，仿佛一面为旧时代送葬的黑色旗帜。脚下的汴州在燃烧、在哭泣、在死去，而她和她所守护的信仰之火，却要在灰烬中，悄然寻觅新的土壤。她抬起头，远远地向着北方眺望，远处一杆绣着“王”字的大纛正在漫天的尘土中若隐若现。她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丝弧度，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同光十六年十月己巳。汴州城外的原野笼罩在深秋肃杀的晨雾之中。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凛冽的寒风卷起枯黄的草屑与尚未散尽的硝烟灰烬，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混合了血腥、焦糊、泥土与绝望的复杂气息。卫州通往汴州的官道旁，一片开阔的荒地被临时圈出，成为了决定五万生灵命运的巨大刑场——受降场。

寒风呜咽着掠过枯草，卷动着一面面残破的后梁旌旗，发出凄厉的悲鸣。场地中央，一面巨大的、崭新的赤底金边“唐”字大纛，被数十名盔明甲亮的唐军力士奋力竖起，旗杆深深插入冻土。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猛然展开，猎猎作响，如同胜利的宣言，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与另一个时代的开启。大纛之下，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巍然矗立，台上设一案一椅。后唐兵部尚书、南面行营招讨使王璟若，正襟危坐其上。

王璟若并未穿戴铠甲，而是换上了一身玄色绣金的常服，外罩猩红大氅。他身姿挺拔，面容虽因连日征战和巨大胜利的冲击而略显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燃烧着炽热如熔岩般的、毫不掩饰的志得意满。扫视着眼前这片即将臣服于他脚下的土地和军队，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掌控乾坤的傲然。郭崇韬、常春、王建及等心腹重将，按剑侍立两侧，如同拱卫中军的猛虎，脸上同样洋溢着胜利者的荣光。石敬瑭等年轻将领则侍立稍后，眼神热切。

木台前方，黑压压、无边无际的人海，正是段凝所率的后梁最后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号称五万，实则因溃散逃亡，仅余四万三千余众的“勤王”残兵。他们早已不复昔日“北面招讨大军”的丝毫气象。人人丢盔卸甲，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挤作一团。队列混乱不堪，旌旗歪斜甚至丢弃在地，被无数只沾满泥泞的脚践踏。恐惧与绝望如同实质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这片人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