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寒旌唳归途(7)(2/2)
“又要征了……”
“胡柳陂埋了多少人...坟头的土还没干啊......”
“我家大郎刚埋了...现在又要征二郎......”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低语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突然瘫坐在地,枯瘦的手指死死抠进冻土,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我的儿啊——”这声哭喊像一把利刃,划开了所有人强撑的镇定。
孙石头不知何时也挤到了告示前。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缓缓扫过告示上的文字,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有那片死水般的麻木似乎又深了几分。他沉默地转过身,拄着那根比他还要沧桑的木棍,一瘸一拐地融入街道上萧瑟的人流。他佝偻的背影在晨雾中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里,仿佛被这个残酷的世道彻底吞噬。
新的征召令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潮,再次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重创的土地。胡柳陂的硝烟尚未散尽,新的骸骨似乎已在命运的路口等候。那面在胡柳陂尸山血海中残存、在祭奠时覆盖棺木的残破战旗,其阴影正随着这道征召令,无声而沉重地再次笼罩这片饱经战火摧残的大地。战争的巨轮碾过累累白骨,似乎永远不会停歇。李存义在深宫中的悔恨与伤痛,能否阻止下一个“胡柳陂”的惨剧?魏州的百姓又将被这永不停息的战火带向怎样的深渊?所有答案都淹没在那深不见底的、名为乱世的寒夜之中,唯有北风呼啸,卷着雪花,年复一年地吹过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
回到晋阳城后,李存义便将自己深锁在寝宫之中,整整三日闭门不出。宫人们送来的膳食原封不动地退回,大臣们的求见一律被拒。直到第四日拂晓时分,那扇雕龙绘凤的朱漆宫门才在晨光中缓缓开启。早已在殿外守候多时的李从善抬眼望去,不由得心头一震——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男人,哪里还是他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父皇?
李存义的面容灰败得如同秋后枯叶,曾经棱角分明的下颌如今挂满凌乱的胡茬。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昔日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今布满血丝,眼神涣散而麻木,仿佛一潭死水。李从善恍惚记得,即便是当年被困西山猎苑,身陷重围、命悬一线之时,父皇也从未露出过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此刻站在宫门前的,仿佛只是一具被抽空了魂魄的躯壳。
大战的惨况李从善早已从王璟若口中得知,也明白父皇为何会如此颓唐。但直到亲眼所见,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场“惨胜”对一个帝王的摧残有多深。自登基以来,李存义励精图治,眼看着国力蒸蒸日上,何曾想过会受这等打击?这不仅是一场军事上的挫败,更是对他帝王威严的致命一击,是对他判断力的彻底否定。
更令人痛心的是,这无数伤亡本可避免。若非李存义刚愎自用,一意孤行,何至于让整个国家险些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三日来,李存义每每合眼,眼前便会浮现出胡柳陂惨状:堆积如山的尸体,汇流成河的血水,此起彼伏的哀嚎......如今他虽然走出了寝宫,但内心的枷锁却比宫墙更牢固地禁锢着他。而整个后唐王朝,也将随着这位心性大变的帝王,走向一片迷雾笼罩的未来,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