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伪令种疑心(2)(2/2)

康延孝——这位以勇猛刚直闻名梁军的悍将,此刻却如同困兽般在厅堂内来回踱步。他魁梧的身躯在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重枣般的面庞上眉头紧锁,眼中交织着愤怒、不甘与深深的忧虑。贺瓌在军中擅杀谢彦章及其亲信将领的消息早已传来,那血淋淋的人头和随之而来的大清洗,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兔死狗烹,物伤其类!他与谢彦章虽非至交,但同为骑将,深知其悍勇忠直,绝不信他会通敌!贺瓌此举,分明是排除异己,自毁长城!

更让他忧惧的是,皇帝那封命贺瓌清洗谢彦章旧部的诏书内容,已如野火般在军中传开。人人自危,军心浮动。他康延孝虽非谢彦章嫡系,但平日对贺瓌的跋扈也颇有微词,难保不被牵连。

“将军!将军!不好了!”一名亲卫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沾满泥污的公文函套,“巡河的弟兄…在城东芦苇荡…捡…捡到这个!”

康延孝心头猛地一跳,一把夺过函套。熟悉的北面行营都统府标记,火漆封口完好,骑缝印痕模糊但尚可辨认。他粗暴地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笺纸。当目光扫过那严厉到极致的斥责、那无中生有的指控、尤其是那要求他三日内带兵前往白马津、听命于王彦章的钧令时,康延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贺瓌…老贼!”康延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目眦欲裂,握着文书的手因极度愤怒而剧烈颤抖,纸张被攥得皱成一团,“你…你好毒的心肠!杀谢彦章还不够!还要借王彦章的手…除掉我?!”

他猛地将伪造的钧令狠狠拍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胸中翻涌着被背叛、被构陷的滔天怒火!去白马津?那是王彦章的地盘!贺瓌此举,分明是要将他置于死地!不去?便是抗命谋逆!贺瓌正好有借口发兵讨伐,甚至请旨诛他九族!

“将军…我们…怎么办?”亲兵声音颤抖,充满恐惧。

康延孝死死盯着案上那封殷红大印的“钧令”,又望向厅外灰蒙蒙的天空,汴州方向皇帝那张猜忌阴鸷的脸仿佛就在眼前。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忠君?报国?在这自毁栋梁、君臣相疑、同袍相残的泥潭里,还有什么意义?

“传令…”康延孝的声音嘶哑而疲惫,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苍凉,“紧闭四门…加强戒备…没有本将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滑州城!”

他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但紧闭的城门和陡然提升的戒备,已将他内心的恐惧、愤怒与不信任,昭示无遗。滑州城,这座黄河岸边的重镇,在伪造的“都统钧令”催化下,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对贺瓌、对汴州充满了戒备与敌意的孤岛。梁军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从内部,又被阎宝用一枚冰冷的铜印,狠狠地凿开了一道致命的裂痕。残阳如血,映照着混乱的中原大地,也映照着梁王朝那急速滑向深渊的末日车驾。

赤水沼泽的血色记忆尚未褪去,黄河滩涂上那场惨烈的突围战留下的尸骸与断戟,已被初春渐暖的流水和悄然萌发的野草悄然覆盖。然而,杨刘城——这座扼守黄河天堑、浸透了双方无数鲜血的孤城,却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巨大伤疤,依旧突兀地矗立在浑浊的河水南岸。只是,城头飘扬的旗帜,已由梁军的玄黑,换成了后唐的赤红。

残破的城垣上,工匠与民夫如同辛勤的工蚁,在后唐士兵的监督下忙碌着。巨大的夯锤被数十人合力拉起,又重重砸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将新烧制的城砖和土石深深嵌入被炮车轰塌的缺口。残存的梁军木栅被彻底拆除,粗大的原木被运走,成为重建的基石。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新木和未干的血迹混合的复杂气息。城楼之上,那面巨大的、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残破的后唐大旗,在带着水腥气的河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告着这座战略要津的易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