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归雪映梅心(2/2)

谢子清长袖微微一震,袖口银线绣的云纹掠过灯笼暖光。见到女儿模样,顿时疾步下阶,玄靴踏碎阶上薄冰,却在离女儿三步处猛地收势。喉头滚了几滚,最终只伸手拂去她肩上落雪:“今年湖州的雪却是来得早了些,一路上受了不少风寒吧?赶紧进屋暖暖。”说罢便拉着谢明君向屋内走去。

用罢晚饭,父女二人便对坐闲谈。此时正房暖阁的菱花窗上凝着冰凌,紫铜暖炉里银骨炭烧得正红。谢子清执起越窑青瓷壶斟茶,腕上沉香木佛珠撞在壶身,发出闷响。谢明君注意到他斟茶时左手虚托壶底的姿势——这正是母亲生前最讲究的茶礼。

“庄头新贡的龙团胜雪,你尝尝。”青瓷盏推过檀木几时,盏底在桌面拖出极轻的嘶声。谢明君捧盏的手一颤,茶汤映出父亲倒垂的衣袖,那里有道不起眼的裂口,针脚粗乱如初学者的绣品。

暖炉爆出个火星子,谢子清忽然起身:“后厨煨着老汤,又有上好的冬笋,你幼时......”话音突兀折断在窗外的北风里。谢明君望着父亲僵直的背影,恍惚看见自己在山上苦修十年回家那日,他握着母亲留下的食单在灶前忙乱整夜的模样。

“父亲。”她起身接过他手中险些倾倒的茶盘,“今日庄上送来的冬笋,可还鲜嫩么?”

“鲜嫩的很,为父仔细挑过,就连火腿也是陈年火腿,你吃过晚饭正好用这火腿冬笋汤来清清口。你在这等着,为父这就去给你准备。”说罢谢子清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谢子清顿时停下了脚步,只听得后面传来女儿的声音:“既然鲜嫩,那女儿便随父亲一道前去伺弄。”

谢子清并未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向外走去。但那轻快的脚步却分明显现了他心中的喜悦。

门房中的烛火“噼啪”炸开灯花,让正昏昏欲睡的管家突然惊醒,抬手拨弄焰心之时,却发现许久未曾亮灯的小厨房此刻竟透出暖光。管家有些疑惑,便拿起灯笼慢慢走到了厨房窗边,只一望,便愣在当场。

此刻谢子清挽着袖子切笋,刀工虽笨拙缓慢,但每片却薄如蝉翼。而谢明君则蹲在灶旁,向灶膛内添柴。

突然间谢明君添柴的手微微一顿,目光投向了父亲脚上,那竟是前些时候自己寄回的手织羊毛袜,脚踝处不知怎的被挂破,如今还留着拆改的线头。谢明君顿时眼前泛起一阵朦胧,不由得低下头去。火焰噼啪之声伴随着菜刀的笃笃声,在厨房中交织在一处,屋外的管家露出一丝笑意,轻轻地退出回去。

年三十又是一场薄雪,下得甚是绵密,郡王府后园的梅林已成琼玉世界。谢明君踩着父亲扫出的小径前行,忽见一株绿萼梅上系着褪色的五色缕——这是她及笄那年亲手缠上的祈愿结,如今虽然已经零散,但却依旧在枝头飘荡。

“你上山那年,这些梅树遭了虫害。”谢子清此时拂去碑亭石凳上的积雪,露出底下青苔覆盖的刻痕。谢明君指尖抚过“明君手植”四字,惊觉字缝里填着新磨的朱砂——父亲竟年年为这些梅树补漆。

远处传来隐约爆竹声,谢子清忽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靛蓝棉布里裹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未开的梅苞:“去年在灵隐寺求得的好玉,本想...”说到这里,谢子清突然别开眼去望梅枝,只是淡淡说道:“戴着玩罢。”

谢明君分明已经看到父亲眼角的湿润,心中微微酸楚,于是轻轻将簪子插入发髻,陪着父亲在石凳上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