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2/2)

一个年龄稍大的小孩说道:“后院的灯有什么好看的?听闻今日街中的灯才好看呢,不如我们偷偷溜出去如何?”

王璟若摇摇头,说道:“四哥,小心人贩子把你拐了去。”

那个说话的小孩晃了晃拳头,说道:“在定州城中,谁敢动我们王家的人?况且小爷的拳头也不是吃素的。” 说完,三四个年龄稍大的孩童一起起身,拉着王璟若向堂外走去。堂中众人虽然看见,但以为他们小孩只是去玩耍,并未在意。

来到中门,王璟若一拍脑袋,说道:“方才洒了肉汤,把衣服弄脏了。你们几个在后门等我,我去换件衣服就来。” 说完,便自顾自地向自己房间跑去。

不多时,王璟若换好衣服从房间出来,向后门跑去。正奔跑间,他突然远远听到一声闷哼,接着便有东西倒地的声音。心中不由一惊,暗道莫非家中进贼了?于是一闪身躲到一旁的假山后面,从缝隙中向外观看。

片刻之后,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浓眉阔口的年轻人带着一队甲士经过假山旁,向大堂走去。那年轻人脸色阴沉,一双鹰眼在明月映照下散发出阵阵寒意。只听他边走边说道:“准备弩箭,府中上下,一个不留!” 一旁的甲士低声应和,接着便见数队人顶盔贯甲,向各房走去。

王璟若在假山后听到这句话,顿时遍体生寒。因为那个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长,王直的义子王隐。而他身后的甲士手上提着的数个人头,正是方才要与他一同出游的几个孩童。

看着人头上不断滴下的鲜血,再闻着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王璟若腹中一阵翻涌,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半天都发不出声音来。身子一抖,一股热流顺着裤腿流了下来。

就在此时,一个手掌贴住王璟若后心,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他的嘴巴。接着,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传入他耳中:“静心运气,莫要出声。” 然后,一股温暖的真气自灵台穴注入,慢慢地理顺了他散乱的气息。王璟若感受着这种熟悉的温暖,知道是自己师父刘庆来了,便渐渐安下心来。

片刻之后,王璟若轻轻地吐了口浊气,回身正要问话。只见刘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便有一队甲士跑了过去。此时再听,各房之中哭喊声大作,不时有侍卫与来犯之人搏杀惨呼的声音响起。刘庆此时郑重地对王璟若说道:“王隐兵变,莫要出声,跟我来。” 说罢,隐身于树影间,快速拉起王璟若向着侧门跑去。

而此时的大堂前灯火通明,地上横七竖八地早已躺倒了三四十具尸体,鲜血将堂前的石板染得一片血红。数十名甲士举着弩箭,对着堂上众人。

堂上王忠等人紧紧护在王直身前,对着堂外的人怒目而视。此时王忠双目血红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妻子与幼子,怒喝道:“王隐,我王家待你不薄,为何行此禽兽不如之事?”

堂下的王隐将手中佩剑的鲜血在一具尸首上擦拭干净,而后冷笑着说道:“三叔,我虽姓王,却并非你王家血脉。这些年来,我虽立下大功,但这王家偌大的基业,将来又哪里会有我的份呢?日前听闻父亲大人要将我送往汴京,岂不是要彻底断了我的心思?与其日后被排挤出门,还不如趁早下手,夺取这份家业。三叔以为如何呢?”

此时的王直早已脸色铁青,听到这番话后更是痛心疾首,身子微微一晃,接着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手指着王隐怒喝道:“当日你潦倒于乡间,若不是老夫,如今你的尸骨早被野狗啃食干净了。老夫养育你近十年,却没想到养出你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恶徒!天理昭昭,你行此忤逆之事,就不怕遭天谴吗?况且今日你即便杀了老夫,定州城中带甲之士数万,皆是老夫一手栽培,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隐闻言,哈哈大笑,半晌之后才说道:“王直,养育之恩,这几年间我为你征战沙场早已还清。至于城中将士,又不是你王家的私兵,而是我梁国将士,如何肯与谋逆之人为伍?”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卷黄帛,展开后朗声念道:“奉陛下手谕,义武军节度使王直暗中勾结后唐,图谋不轨,着骁骑校尉王隐全力除贼,平叛之后暂领义武军军政要事,负隅顽抗者,与王直同罪,诛灭三族。”

读完圣谕,王隐将圣谕展开,上面血红的玺印如当头一棒,把王直打得一个趔趄。虽然他迫于形势投降了梁国,但这些年来因为自己守护定州,所以牛清时常对他进行封赏。而且王家在定州根深蒂固,即便是在唐末仍独自统领一州,无人能够撼动。因此,他万万没有想到牛清竟然会借王隐之手来除掉自己。

想到这里,王直面色灰败,无话可说。一旁的王忠此时早已怒不可遏,手持佩剑直刺王隐。与此同时,数把弩弓的机簧声响起,强劲的弩箭瞬间在王忠身上射开数个血洞,使得他这一剑顿时失去了劲道。王忠踉踉跄跄地来到王隐面前,却被王隐轻轻一格,把佩剑挡开,反手一剑,王忠的头颅便冲天而起,腔子里喷涌的鲜血漫天散开,如同在半空中下了一场血雨。

王直见状,悲呼一声,怒喝道:“老夫与你拼了!” 说罢,举剑刺向王隐。而王隐则挥挥手,顿时弩弓连射,将堂中众人射得如刺猬一般。随着众人倒地,堂下的甲士一拥而上,将仍有气息的人纷纷补刀杀死。一阵惨呼过后,堂中再无半点声息。

王隐看着王直死不瞑目的双眼,冷哼一声,随后传令道:“彻查府内,不得放走一个姓王的人!” 众甲士领命而去,王隐则向着旁边的一个人躬身一礼,说道:“殿下,幸不辱命。”

那人来到堂前,看看王直的尸首,回身笑着说道:“王将军大义,小王佩服。这义武军今日后便归将军所有了。”

王隐恭敬地答道:“此事有赖殿下成全,小人铭记于心,义武军上下此后当以殿下马首是瞻!”

那人闻言哈哈大笑道:“王将军说笑了,父皇胸怀天下,义武军上下当谨守朝廷政令,切不可如王直一般拥兵自重。” 说罢,他走了下来,笑道:“事情已成,待明日安顿了城中将士,小王便回京复旨。望王将军好生经营定州,莫要出了差错。” 说罢,他悠然自得地向着府外走去。留下王隐神色变幻不定,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向着后堂走去。

此时,王璟若跟着刘庆一路飞奔到侧门处。刘庆示意他在暗处等待,自己则悄悄摸了过去。片刻之后,刘庆返回,拉起王璟若推开侧门,向着街上摸去。王璟若回头一看,只见数名甲士倒在墙根处,早已没了声息。

来到街上,节度使府中的喊杀声显然已经惊动了周围百姓。只见有大批军士推搡着观灯的百姓,命令他们立即返回家中,并发布宵禁的命令。刘庆不敢停留,随着人流来到城门处,混在人群中悄悄溜出了城外。

来到城外,刘庆不敢停留,带着王璟若一路飞奔,最终在城北一处破败的小庙中藏身下来。刘庆点燃一堆火,看着惊魂未定的王璟若,叹了口气道:“璟若,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便要以父子相称。你叫刘景,知道了吗?”

王璟若抬起头,看着火光映照下刘庆严肃的模样,木然地点了点头,半晌才问道:“也不知爹娘怎么样了?”

刘庆摸摸他的头,叹息道:“王隐突然兵变,想必早已布局多时。老爷对他素来信任有加,此番变故突然发生,恐怕……”

王璟若闻言,心中剧痛,不由得落下泪来,咬着牙恨恨地说道:“师父,总有一天我一定要为父母报仇雪恨!”

刘庆点点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灭门之仇自然是要报的,不过如今之计还是要远远逃离此地,再作打算。”

王璟若抹了把泪,重重地点了点头。直到此时,他才感觉到胯下冰冷一片,原来寒风早已将两条裤腿冻硬,于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刘庆见状,便让他靠近火堆,不得离开,自己则推开庙门走了出去。片刻后,他拿回两件农家粗衣,自己换上一身,又将另一身小些的让王璟若换上。二人这才靠着火堆眯上了眼睛。

睡梦中,王璟若不断看到父母被杀的惨状,但一夜的惊吓和疲惫让他难以清醒,直至天色大亮,他才浑身酸疼地揉着太阳穴醒了过来。

这时,刘庆将一个烤热的馒头和水袋递给他,王璟若接过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多时,馒头吃完,刘庆说道:“我们要快些起身了。早些时候,我到城外打听,王隐奉圣谕已经将王家上下几乎杀了个干净,他自己则暂领了节度使一职。今日恐怕他还要收拢城中将士,无暇顾及此处,但回过身来必定会搜寻你的踪迹,我们要走得远些才好。”

王璟若听到家中噩耗,不由得痛哭失声。刘庆任由他哭了半晌,这才说道:“牢记此仇,总有一天要让王隐血债血偿!” 说罢,拉起王璟若来到门外。只见不知何时刘庆已经弄来了一匹马,师徒二人便上马一路向西而去。王璟若在刘庆怀中回头望去,那定州高大的城墙被朝霞染成一片血红,最终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模糊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