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宠溺的难题(2/2)

周大树察觉到了,回头看见其木格站在几步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窘迫模样。他心中微叹,走回去几步,低声对其木格说:“乖,去玩你的吧。这里谈的事,你也听不懂,闷得慌。下次……”他顿了顿,想起少女对新鲜玩意儿的喜爱,承诺道,“下次我给你弄个更好玩、更有意思的,保准你没见过。”

其木格眼睛一亮,瞬间将不能进帐的失落和对萨仁图雅的怒气都抛到了脑后。“真的?比这个还会发光吗?能飞吗?”她忍不住追问,举了举手中的陀螺。

“保证比这个有意思。”周大树笑道,“去吧,注意安全。”

“嗯!”其木格用力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宝贝似的捧着陀螺,转身轻快地跑开了,又把“监视”周大树动向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周大树摇摇头,转身进了主帐。

兀鲁思这顶主帐,内部陈设确实比灰鹰部的“金顶大帐”奢华实用得多。地面铺着厚实鲜艳的西域织花地毯,四壁悬挂着精美的挂毯和兽皮,中间巨大的铜制火盆燃着无烟的银炭,温暖如春。矮几是上好的硬木打造,摆放着鎏金银壶和来自中原的细腻白瓷杯盏。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皮革、油脂混合的气息,彰显着主人的权势与财富。

三人分宾主落座,自有仆人奉上热气腾腾的奶茶和精致的点心。然而,屁股还没坐热,甚至没来得及寒暄切入正题,就有一名心腹亲卫匆匆进帐,俯身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兀鲁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掠过一丝烦躁和无奈。他摆摆手让亲卫退下,然后对周大树和柳明远勉强挤出个笑容,用汉语道:“两位,实在抱歉,家中有些琐事……舍妹那边又在闹腾,我去去便回。二位先用些茶点,稍待片刻。” 说罢,也不等二人回应,便起身急匆匆地出了帐篷。

周大树和柳明远对视一眼,都有些讶然。

柳明远解释了下,兀鲁思对他两个妹妹疼爱有加。

兀鲁思快步走向营地另一侧一顶装饰同样华美、规模稍小的帐篷,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乒乒乓乓”器物碎裂的声音,夹杂着少女尖利的哭骂和下人惊慌的劝解声。

他黑着脸掀帘进去,只见帐内一片狼藉。一个珍贵的白底蓝花瓷瓶碎在地上,几卷昂贵的江南绸缎被扯出来踩得满是脚印,矮几翻倒,杯盘狼藉。萨仁图雅正手里挥舞着一根缀着银饰的马鞭,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年轻女奴抽打,嘴里不停地骂着:“没用的东西!连个玩具都要不来!我要告诉哥哥把你扔去喂狼!”

她的姐姐,那位明艳大方的琪琪格(花朵),正一脸焦急地试图拉住妹妹:“萨仁图雅!快住手!不过是个玩物,你何必如此?小心伤着自己!”

“我不管!我就要!那是我的!”萨仁图雅挣脱姐姐,一鞭子抽在帐篷柱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又踢飞了一个铜盆。

“萨仁图雅!”兀鲁思一声低喝,如同闷雷,在帐篷里炸开。

萨仁图雅动作一僵,回头看见兄长铁青的脸,嚣张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但委屈和执念更甚,“哇”一声哭了出来,丢下鞭子扑过来抓住兀鲁思的袍袖:“阿哈!我要那个!那个会自己转、会发光的宝贝!你去帮我买来好不好?不管花多少钱!要不……要不从我以后的嫁妆里扣也行!阿哈,求求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全然没了刚才的跋扈,只剩下被宠坏的孩子对心爱玩具的执着。

兀鲁思看着满地狼藉,又看看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妹,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父母早亡,当年老首领战死,部族一度分崩离析,是他这个长子忍辱负重,带着年幼的弟妹,靠着勇武、智慧和一股狠劲,一步步将野狼部从灭亡边缘拉回,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对他来说,这两个妹妹不仅仅是亲人,更是那段艰难岁月留下的、需要他全力呵护的珍宝。尤其是这个小妹萨仁图雅,出生时部族情况已好转,几乎是在他手心里捧着长大的,难免骄纵了些。

他正要训斥,一旁的琪琪格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歉然,但眼中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和向往,轻声开口道:“兄长,萨仁图雅虽然胡闹,但……那南人客人的玩具,确实神奇无比,前所未见。连我也……”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从未见过那般精巧又会发光的东西。若……若真能换来,或许……我那份预备的嫁妆里,也可以拿出一部分贴补。就当是……给萨仁图雅,也给我自己,开开眼界。”

兀鲁思一愣,看向自己向来懂事稳重的大妹妹,没想到连她也对那玩具动了心。他这才意识到,那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玩物,其代表的精巧和未知,对草原上任何一个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和头疼。若只是萨仁图雅胡闹,他大可严厉镇压。但连琪琪格都流露出渴望,事情就变得微妙了。作为兄长,他希望能满足妹妹们的心愿,尤其是琪琪格,为了部族利益,她的婚姻很可能需要政治联姻,个人喜好往往要被牺牲。若能有个她真心喜爱的东西……

但作为首领,他更清醒地知道,部落的每一只牛羊马匹都来之不易,都要用在刀刃上——换取粮食过冬,换取铁器武装勇士,换取药材救治伤患,甚至换取情报和盟友的支持。为了一个“玩具”,动用宝贵的牛羊马匹甚至嫁妆储备?这简直荒唐!传出去,他兀鲁思岂不成了沉溺奇技淫巧、不顾部族生计的昏聩之主?

“胡闹!”兀鲁思终于压下心中的纷乱,沉声斥道,主要是对萨仁图雅,“那是客人之物,岂是你能强求的?砸坏东西,鞭打仆人,成何体统!禁足三日,好好反省!” 他又看了一眼琪琪格,语气稍缓,“琪琪格,你也不该纵容她。那东西再稀奇,也不过是玩物。我野狼部的未来,不在这些奇巧之物上。”

他命人收拾残局,安抚被打的侍女,又严厉叮嘱侍女看好萨仁图雅,这才带着满腹的烦闷和纠结,重新向自己的主帐走去。

回到金帐时,周大树和柳明远面前的奶茶已续过一道。兀鲁思努力调整表情,但眉宇间的郁色和那抹挥之不去的“欲言又止”,还是被周大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刚才还挥斥方遒、谈论部落改革的草原雄主,此刻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杯的边缘,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难以启齿,那神情,活像……嗯,活像便秘多日、憋得难受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求医的壮汉。

周大树心下暗觉有趣,与柳明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那“孩童玩具”引起的小小风波,远未平息,反而在这位首领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