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雪夜惊魂(2/2)
她顾不上疼痛,爬起来,猛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炕上,何天良依旧鼾声如雷,四仰八叉地躺着,嘴角还挂着口水。
而在他的身后,紧挨着他宽阔脊背的地方,那个小小的、用旧布包裹着的襁褓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来儿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如同坠入了万丈冰窟!
她尖叫一声,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她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想将妹妹从何天良身后拉出来。
可她年纪太小,力气不足,何天良又睡得死沉,身体压得紧实。她拼命推搡拉扯,小小的身子因为用力而颤抖,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醒了沉睡的何天良,也吵醒了炕的另一边瘫着的叶春燕。
“吵什么!找死啊!”何天良迷迷糊糊地骂道,语气中满是不耐烦,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
就在这时,那个小小的、冰冷的、已经僵硬了的襁褓,随着他的动作,从炕上滚落下来,“啪”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面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何天良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向那个滚落的东西。当他看清那是裹着六丫头的襁褓,以及襁褓上那青紫发黑的颜色时,他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极致的惊恐和骇然取代!
他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而叶春燕,此刻却像是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坐起身,发出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她猛地扑过来,一把抢过那个冰冷的襁褓,紧紧抱在怀里,开始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涕泪横流:“我的孩子!我的六儿啊!你怎么了啊!是娘没看好你啊!你怎么就被你爹压死了啊!天良!你不是人啊!你压死了自己的亲闺女啊!”
她一边哭喊,一边用头去撞何天良,双手也胡乱地捶打着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还在震惊和恐惧中没回过神来的何天良。
哭了没一会儿,她像是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打击”,眼睛一翻,直接晕死过去,连同那个死去的婴儿,一起摔倒在炕上。
何天良被叶春燕的哭喊和指控,以及眼前这恐怖的景象彻底刺激到了。
他看着炕上那个小小的、已经僵硬的尸体,看着晕死过去的妻子,再联想到自己昨晚酗酒大醉、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
难道……难道真是自己喝醉了酒,翻身的时候不小心把亲生女儿压死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瞬间击垮了他本就脆弱的神经。他本就因为日子过得不顺心而性情暴戾,此刻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孽”压得崩溃。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猛地从炕上跳下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疯了一般冲出了家门,消失在清晨寒冷的雾气里。
来儿呆呆地站在炕边,看着眼前这混乱、悲惨、荒诞的一幕,看着那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小小身体,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她没有哭,眼泪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流不出来。只觉得一种巨大的、空洞的麻木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整个人都吞噬了,让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浑浑噩噩地走出里屋,想去叫醒妹妹们,让她们帮忙想想办法。
可刚走到灶边,就看到小床上,念儿、迎儿、招儿三个妹妹紧紧蜷缩在一起,互相抱着对方。
她们的小脸通红,嘴唇却干裂起皮,浑身滚烫,呼吸急促而沉重,显然是在昨夜极度的惊吓和寒冷中发起了高烧。
尤其是年纪最小的招儿,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
家里能主事的大人,一个疯了似的跑了,一个晕死过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剩下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和年幼的娃娃。来儿看着高烧不退的妹妹们,再回头看看里屋的惨状,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攫住了她。
她小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妹妹们可能会烧出好歹。她咬了咬牙,最终,只能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出这个如同坟墓般的家。门外的寒风夹杂着雪粒,打在她脸上生疼,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一样,走到隔壁邻居家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敲响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消息传到何家村时,已是上午。
村委办公室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打破了村庄的宁静。电话是钢厂那边打来的,语气焦急,语焉不详,只说何天良家出了大事,孩子没了,大人也出了状况,让何家赶紧派人去县城看看。
何明显,接到消息时正在院子里劈柴。
他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心里就是一咯噔,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如同乌云般涌上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这辈子经历了不少风浪,可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不安。
他不敢耽搁,立刻叫上大儿子何天培和二儿子何天能。
三人来不及多做准备,顶着尚未停歇的风雪,推出自行车,匆匆绑上防滑链,就心急如焚地赶往县城。
雪下得越来越大,路面湿滑难行,自行车骑得磕磕绊绊,三人干脆下来推着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额头上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下午,雪势愈发猛烈,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将天地间都染成了一片白茫茫。
原本计划今天带着孩子回娘家的大儿媳水双凤和二儿媳李秀兰,刚收拾好东西,就接到了何天培托人捎来的口信。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捎信人的语气,就知道必定不是小事。
两人不敢耽搁,立刻取消了回娘家的计划,带着两家的孩子们,匆匆返回了县城的何家小院等候消息。
何家小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水双凤和李秀兰坐在炕边,时不时地看向门口,眼神里满是焦虑。孩子们也感受到了大人们的紧张,一个个乖乖地坐在一边,不敢大声说话,只有偶尔的咳嗽声打破沉默。
各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从下午等到晚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风雪却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何天能顶着一身风雪,推开了院门。他身上的棉袄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头发和眉毛上都结了冰碴,一张脸铁青得吓人,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沉痛。
屋里的人立刻都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急切的询问。
“天能,怎么样了?老三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水双凤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爸,三叔家……怎么了?六妹她还好吗?”何承平,何天能的儿子,看着父亲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和六妹虽然见面不多,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心里难免惦记。
何天能重重地坐在凳子上,仿佛脱了力一般。他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又缓缓吐出,才用一种沙哑、疲惫,带着难以言喻的沉痛和愤怒的语气,将今天在钢厂家属院看到和听到的惨剧,缓缓道出:
“六丫头……没了。”他的第一句话,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让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揪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水双凤踉跄了一下,扶住炕沿才站稳,声音带着哭腔:“怎么会……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
李秀兰也红了眼眶,捂住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孩子们更是惊呆了,一个个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天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悲哀,继续说道:“早上,来儿发现孩子不见了,冲进里屋一看……何天良那个畜生,喝醉了酒,把六丫头压在了自己身子后面……活活……压死了……”
他的声音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屋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呼啸的风雪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呆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悲痛。
好好的一个孩子,才刚出生六天,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任谁都无法接受。
何天能顿了顿,缓了缓情绪,又接着说:“叶春燕看到孩子没了,当场就哭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没醒。
何天良那家伙,受了刺激,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现在还没找到人影。
来儿那孩子,也是个苦命的,她出来想叫妹妹们帮忙,发现念儿、迎儿、招儿三个,都起了高烧,烧得厉害……没办法,求了邻居帮忙,才把人送到了卫生所……现在,就剩来儿和稍微好些的盼儿,守着那个家,还有……还有那个没了的孩子,和晕着的叶春燕……”
有些话,他甚至不敢去细想,去证实。光是何天良醉酒压死亲女这个事实,就已经足够残忍,足够将这个本就支离破碎的家庭,彻底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何虹平站在母亲身边,听着父亲沉痛的叙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角落里的何青萍(她跟着水双凤一起来等消息),只见何青萍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但何虹平敏锐地注意到,她那放在膝盖上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场雪夜的惨剧,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的悲剧?何虹平不敢深想,但一种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了下来。
三房的命运,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钉死在了悲惨的十字架上。而这场悲剧的余波,又会将何家其他人,卷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