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老宅暗流(2/2)

她没有了金手指,在村里人微言轻,再恨何虹平一家,也无法实施任何有效的报复和暗算。她本就不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失去了先知先觉的优势,在那本年代文的剧情里,她甚至连个像样的配角都算不上了,只是一个背景板里无关紧要的、名字都可能被忽略的角色。

张翠花不喜欢孙女,在她眼里,七八个孙女都一样,都是“赔钱货”,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即使何青萍是她心爱小儿子何天佑的长女,也得不到丝毫优待,反而因为何天佑的不成器,连带着她这个女儿也更惹张翠花厌烦,打骂起来毫无心理负担。

而何青萍的亲娘刘玉兰呢?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两个儿子身上,指望着他们将来给自己养老送终,光耀门楣(虽然目前看来希望渺茫)。对于何青萍这个女儿,只要她不闯祸,不给家里惹麻烦,刘玉兰根本懒得管。女儿被打骂?在她看来,那是婆婆在管教,天经地义,女孩子不打不成器。

至于爷爷何明显和父亲何天佑,则秉持着传统的“女娃应该家里女人管”的观念,对何青萍的遭遇视而不见,或者说,根本不曾放在心上。何明显或许会觉得张翠花下手重了点,但也不会为了个孙女去跟老伴较真。何天佑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不烦到他,女儿是死是活他都不太在意。

在这种环境下,何青萍心里的恨意与日俱增,像藤蔓一样疯狂缠绕、勒紧她的心脏。但她知道,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莽撞地表现出来。挑拨不成反被打的经历,让她学“乖”了。

她开始在家装乖。

张翠花骂她,她低着头不吭声,默默去做事。刘玉兰使唤她,她跑得比谁都快。甚至对那两个被宠得有些蛮横的弟弟,她也尽量忍耐,不与他们争执。她主动承担起更多的家务,喂鸡、扫地、割猪草,虽然做得不算利索,但态度摆了出来。

她变得沉默寡言,那双眼睛里原本的灵动和算计,被一种麻木的顺从所取代,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才会泄露出深藏的怨毒。

她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她想去上学。

她记得何虹平就在上学,穿着干净的衣服,背着书包,听说成绩还好。她模糊地觉得,上学、读书,可能是改变她现在这种处境唯一的出路。哪怕只是认几个字,将来也许能找到比待在村里、最后被随便嫁出去换彩礼更好的活法。她不敢直接提要求,只能用这种笨拙的、装乖讨好方式,希望能换来家里的一丝心软,让她有机会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哪怕只是每天去村小待上几个小时。

老宅的日子,就在这种表面的压抑和平静,以及何青萍内心汹涌的恨意与卑微的期盼中,一天天过去。何承平的喜讯如同投入水面的石子,涟漪终将散去,但水底沉积的泥沙,却因为这次搅动,开始了新的酝酿。何青萍这只受伤的、充满怨恨的小兽,正学着收起爪牙,潜伏在阴影里,等待着或许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属于她的一丝微光。而这一切,远在县城的何虹平一家,暂时还无从知晓。他们的目光,正投向更远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何天能和李秀兰听着邻居们的贺喜声还是迅速冷静下来,名次还没有出来,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放松。何承平依旧带着弟弟妹妹在家认真学习,家里上门的人多了起来。何承平带着弟弟妹妹们躲了出去,要么跑去废品站淘宝,要么去城外河边钓鱼,摸螺蛳,既能锻炼身体又能给家里加餐。

七月,通县被毒辣的日头烤得发烫,穿城而过的河水却清冽甘甜,成了孩子们最惬意的乐园。七月十二这天,天刚蒙蒙亮,何承平就揣着竹编鱼篓,喊上弟弟何启平和小妹何虹平,踩着晨露往河边赶。

“慢点走,别踩滑了!”何承平走在最前,粗布褂子卷到腰间,露出晒得黝黑的胳膊。他是家里的老大,模样周正,做事沉稳,摸鱼的本事在邻里间小有名气。何启平性子活泼,拎着半块红薯,一边跑一边喊:“哥,昨天我看见河湾那儿有好多小鲫鱼,今天肯定能摸一大篓!”何虹平扎着两个小辫子,迈着小短腿跟在最后,小手紧紧攥着哥哥的衣角,眼睛亮晶晶的:“哥,我也要摸鱼,要最大的那种!”

到了河边,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岸边的鹅卵石被晒得温热。何承平先蹲下身试了试水温,回头叮嘱弟妹:“你们在浅滩玩,别往深地方去,我去那边河湾摸。”说完,他脱下布鞋塞进草丛,赤着脚踩进水里,冰凉的河水瞬间驱散了暑气。他眼睛紧盯水面,双手在水底的沙石间轻轻摸索,动作又轻又慢,生怕惊跑了鱼群。

何启平学着哥哥的样子,弓着身子在浅滩处翻找。他运气不错,没多久就摸到一条巴掌大的鲫鱼,鱼身滑溜溜的,在他手里乱蹦。“哥!我摸到鱼了!”他兴奋地大喊,手忙脚乱地往鱼篓里塞,鲫鱼却猛地蹦了出去,溅得他满脸水花。何虹平看得咯咯直笑,小手也伸进水里胡乱划着,却不小心踩滑了鹅卵石,一屁股坐在水里,裤腿全湿了。“呜呜,哥!”她刚要哭,却看见身边游过一条小鱼,立刻忘了委屈,伸手去抓,结果只捞到一把水草。

何承平听见动静,回头看见小妹浑身湿透的模样,无奈地笑了:“傻丫头,慢点来。”他走过去,手把手教她:“摸鱼要轻,顺着水草边找,感觉到鱼的动静就赶紧合手。”在哥哥的指导下,何虹平果然摸到一条小泥鳅,虽然只有手指粗,却让她喜出望外,举着泥鳅蹦蹦跳跳:“我摸到啦!我摸到啦!”

日头渐渐升高,河面上飘起一层水汽。何承平的鱼篓已经装了大半,有肥美的鲫鱼、灵活的泥鳅,还有几条色彩斑斓的小石斑鱼。何启平也摸了不少,额头上渗着汗珠,却笑得合不拢嘴。何虹平的小手里攥着几条小鱼,裤腿和衣角都湿透了,脸上还沾着泥点,却一脸满足。

中午时分,三人坐在岸边的大槐树下歇脚,分享着带来的红薯。何承平把最大的鲫鱼挑出来,递给小妹:“虹平,这个给你,回家让娘炖鱼汤喝。”何启平也把自己摸的鱼往妹妹篓里放:“我这儿还有,给小妹多装几条。”何虹平咬着红薯,看着满篓的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夕阳西下时,三人踏着余晖往家走。何承平背着沉甸甸的鱼篓,何启平牵着小妹的手,兄妹三人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晚风拂过,带着河水的清凉和青草的香气,何虹平哼着不成调的歌谣,手里还把玩着那条小泥鳅。1969年的这个夏日,通县的河水见证了三兄妹的在大哥中考欢乐时光,那些摸鱼的笑声、溅起的水花,都成了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在往后的日子里,温暖着每一个平凡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