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年夜灯火(1/2)

暮色四合,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何家村西边的山坳后,夜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整个村庄。零星的爆竹声开始在村子上空此起彼伏地炸响,“噼里啪啦”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空气中弥漫开硝烟特有的呛人气息,混合着家家户户飘出的饭菜香,构成了年三十独有的年味。何家老宅里,两盏贴着红纸的灯笼被点亮,昏黄的灯火比往日明亮了许多,人影在窗纸上晃动,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油锅的滋啦声、孩子们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忙碌而喧闹的过年气氛。

然而,这份看似热闹的喧闹之下,每个人的心思却各不相同,如同平静湖面下涌动的暗流。

何明显坐在堂屋正中那张老旧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旱烟杆,烟锅是空的,却迟迟没有点燃。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旧棉袄,背脊依旧挺直,却难掩岁月的沧桑。他目光有些发直地望着院子里那两盏红彤彤的灯笼,灯笼上的“福”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可他的眉头却紧紧蹙着,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下午从老三何天良家回来后,那屋里的狼藉景象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转——满地的碎碗碟、刺鼻的酒臭与血腥气交织,三儿子何天良暴戾的嘶吼、儿媳叶春燕疯癫的哭闹,还有那几个孙女惊恐麻木的小脸,尤其是最小的那个,瘦小得像只小猫,在旧竹筐里微弱地哭泣。

大年三十,本该是阖家团圆、喜庆祥和的日子,别人家都在欢欢喜喜地准备年夜饭,他老何家三房却闹得几乎妻离子散,如同心头扎着一根拔不掉的刺,让他这顿年夜饭吃得索然无味。心里头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连带着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这一大家子的琐事,尤其是老三那摊烂事,压得他喘不过气。

与他的沉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一旁的张翠花。她正喜滋滋地翻看着老大何天培和老二何天能两家带来的年货,嘴角的笑容就没落下过。老大媳妇水双凤带来的那条五花肉,肥瘦相间,油光锃亮,一看就炖着香;老二媳妇李秀兰捎来的几条冻带鱼,个头不小,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罕物;还有两家都带来的炸麻花、馓子,金黄酥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以及给她和老头子的新衣料、红糖、鸡蛋。

每一样东西都让张翠花脸上笑开了花,她拿起那块给她的藏蓝色衣料,反复摩挲着,布料厚实柔软,手感极好。她已经在心里盘算着,开春暖和了就给小儿子天佑做一身新衣裳,让他在村里好好显摆显摆。至于老三家的糟心事,早就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只觉得老头子和大儿子、二儿子是多管闲事,叶春燕那个丧门星,连着生六个丫头片子,离了才好呢,省得留在家里看着闹心,还能让天良把工资交给自己保管。她越想越美,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何天佑坐在堂屋的条凳上,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眼神飘忽不定,时不时地瞥一眼门口,像是在等着什么。昨晚他手气不错,跟几个狐朋狗友在村头的破屋里摇色子赌钱,居然赢了三块多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让他腰杆瞬间硬了不少,走路都带风。

他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吃年夜饭的时候,给大哥二哥家的几个侄子侄女,还有自己那两个宝贝儿子旭平和阳平,都包个小红包。每个红包里包一毛钱,钱不多,就是个意思,主要是想在小辈面前摆摆当叔叔的款,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只可惜,今晚是年三十,家家户户都要团圆,赌局是凑不成了,让他心里痒痒的,颇觉遗憾,总想着等过完年,一定要再约上兄弟们好好玩几把,争取赢更多的钱。

西屋里,刘玉兰正坐在炕边,看着两个儿子旭平和阳平在炕上打闹。下午趁着婆婆张翠花和何青萍在厨房忙活,没人注意她,她偷偷从柜子里拿出一点面粉和肉,在自己屋里的小煤炉上炸了一小盆丸子和酥肉。两个小子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东西,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吃得滚圆,连打饱嗝都带着肉香。

到了正式的年夜饭桌上,面对满桌的菜肴,他俩压根就没动几筷子,只顾着摆弄手里崭新的木头手枪——那是何天佑用昨晚赢来的钱给他们买的,也是他俩盼了好久的玩具。刘玉兰也不在意,反而觉得儿子们先吃了独食,占了便宜,心里美滋滋的。她看着两个儿子开心的样子,又想到丈夫今晚赢了钱,还大方地给孩子们发红包,觉得这样的日子也算有奔头,至于家里的其他事,她向来懒得操心,只要自己和儿子们过得好就行。

老宅的厨房里,才是真正忙碌的主力阵地。水双凤和李秀兰从钢厂家属院回来后,连口气都没歇,就系上围裙接手了年夜饭的大部分活计。张翠花一开始还在旁边指挥了几句,说这个菜该怎么炒,那个鱼该怎么炖,没过一会儿,就觉得站着累,心安理得地回到堂屋坐着享受成果去了,只留下何青萍在厨房里打下手。

水双凤手脚麻利,手里的锅铲挥舞得虎虎生风。她正在炒的红烧肉,在铁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肉香顺着锅盖的缝隙飘出来,弥漫了整个厨房,让人闻着就流口水。她一边炒,一边时不时地调整火候,嘴里还念叨着:“这肉得炖得软烂点,老爷子牙口不好,孩子们也爱吃。”

李秀兰则坐在灶台边,细致地打理着那条冻带鱼。她先把鱼解冻,然后用剪刀仔细地剪掉鱼鳞、清理内脏,动作轻柔而认真。清理干净后,她又用料酒和姜片给鱼腌上,准备做清蒸鱼,图个“年年有余”的好彩头。两个妯娌配合默契,一个炒菜,一个备菜,虽然忙得满头大汗,但想着这是一年一度的团圆饭,能让一家人吃得开心,也毫无怨言。

何福平、何承平这几个半大的小子也没闲着,被大人们指派着烧火、挑水。何福平是老大何天培的长子,已经在罐头厂上班,稳重懂事,他负责挑水,一趟又一趟地从村头的水井挑回干净的水,倒进厨房里的大水缸,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他却没喊一声累。

何承平是老二何天能的长子,在省城读中专,难得回家一次,他主动承担了烧火的活儿。灶膛里熊熊的火光映着他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庞,他一边添柴,一边和旁边的堂兄何福平聊着天,说着厂里和学校里的新鲜事。何禄平、何启平这两个年纪稍小的,对厨房里的活儿不感兴趣,但也听话地帮着搬桌子、摆碗筷,把堂屋的八仙桌擦得干干净净,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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