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盘算,毒计(1/2)
夜已深,钢厂家属院角落,何家三房的小厢房里还亮着煤油灯。
叶春燕坐在床边上,就着昏黄的灯光,一遍遍地数着手里那沓钱。十块的、五块的、一块的……皱皱巴巴,还带着油渍和汗味,总共七十块。
她数了第三遍,确认没错,这才小心翼翼用手绢包好,塞进炕席最底下的破棉絮里。藏钱的地方只有她知道——连何天良都不知道具体位置。
藏好钱,叶春燕却没躺下。她挺着四个多月的肚子,动作笨拙地挪到炕柜边,从最底层掏出一个铁皮饼干盒。盒子已经锈迹斑斑,打开后,里面是一堆零零散散的票证和几张毛票。
她开始算账。
何天良在县钢厂干了快十年,从学徒工熬到三级工,现在每月工资三十八块五。听着不少,可要养一大家子人。
去年这时候,家里原本攒了快三百块钱。那是她和何天良省吃俭用、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抠出来的。三百块啊,够在村里盖两间砖瓦房了。
可去年怀胎的时候,她为了能生个儿子,特意回娘家找了邻村神婆,花五十块钱求了几副“必生男”的药。何天良那段时间心里苦闷,原本就好酒,之后彻底刹不住车了,也开始喝大酒,一个月光酒钱就去了十来块。这样一折腾,家底就去了一半。
后来……后来就是那个冬天。
叶春燕的手颤抖起来,她强迫自己继续算下去。
腊月底,她生了小六,又是个闺女。她根本不能接受,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女婴,她心里那股邪火怎么也压不住。那天何天良又喝多了,躺在炕上不省人事。她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鬼使神差地……
第二天,何天良酒醒,看见没了气息的小六,整个人都疯了。他以为是自己喝醉压死了孩子,捶胸顿足,跑到雪地里冻了一夜,大病一场。
紧接着,念儿、迎儿、招儿三个丫头也接连病倒——念儿和迎儿是受了惊吓,招儿是本来就体弱,夜里被子薄,起夜吹了风。看大夫、抓药、办丧事……家里那点底子彻底掏空,还欠了二十多块外债。
要不是公爹何明显和二伯哥何天能掏钱买了那几支贵的要命的特效药,恐怕……
叶春燕不敢再想下去。她摸了摸肚子,心里默念:这次一定要是个儿子。只要有了儿子,她在何家才算站稳脚跟,何天良也不会再整天丧魂落魄的。
有了大哥给的这七十块钱,日子就能缓过来了。
她继续算:何天良每月工资三十八块五,留出十块钱还债(欠二伯哥的医药费总要慢慢还),剩下的二十八块五,精打细算够一家六口人吃饭。等孩子生下来,她也能接点缝补的活计,一个月挣个三五块补贴家用。
两年。只要熬过这两年,债还清了,儿子也养大了,日子就能好过起来。
至于四个闺女……
叶春燕的目光落到外间那头。来儿已经十三岁,睡着了还皱着眉头,像是在做噩梦,盼儿挨着姐姐。念儿和迎儿挤在一起,瘦瘦小小的。招儿没了,那个位置空着,看着刺眼。
开春后,厂里妇联和街道的人来过几次,催着让适龄孩子去上学。来儿早就该上初中了,念儿,盼儿,迎儿也去上了小学。学费又是一笔开销。
叶春燕咬了咬嘴唇。书还是要读的,不然将来嫁人,彩礼就上不去。但也不能读太多,读到初中毕业就够了。来儿再过四五年就能说婆家,彩礼钱能贴补家里,还能给弟弟攒点……
她忽然打了个寒颤,被自己脑子里这些冷冰冰的算计惊到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这个家,总要有人算计,总要有人撑着。
窗外传来脚步声,是何天良下夜班回来了。叶春燕连忙把饼干盒藏好,吹灭煤油灯,躺回炕上装睡。
何天良轻手轻脚地进屋,在黑暗中摸索着脱了鞋,爬上炕。他在叶春燕身边躺下,却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屋顶。
“还没睡?”叶春燕轻声问。
“睡不着。”何天良的声音沙哑,“今天在厂里,听说大哥卖了的那个临时工名额原本是要给禄平的。”
叶春燕心里一紧:“听谁说的?”
“车间主任说的。名额卖给了一个军属,人家进去就能转正。”何天良顿了顿,“大哥……给了咱们七十块钱,对吧?”
“嗯。”叶春燕应了一声,等着丈夫的下文。
何天良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叶春燕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又开口:“春燕,咱们欠大哥的,越来越多了。”
叶春燕没说话。
“上半年,三个孩子生病,是二哥掏钱买的药。现在,又是大哥卖名额帮咱们。”何天良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我这个当爹的……真没用。”
叶春燕在黑暗中伸出手,摸索着握住丈夫粗糙的手掌:“天良,别说这些。大哥二哥帮咱们,是念着兄弟情分。咱们记在心里,以后日子好了,加倍还他们。”
何天良反握住妻子的手,握得很紧:“春燕,等这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男是女,咱们都好好养。四个闺女……也好好待她们。”
叶春燕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欣慰,也有不安。何天良现在因为愧疚听她的话,可难保哪天不会清醒过来。要是他知道小六真正的死因……
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
“睡吧。”她轻声说,“明天还要上班。”
同一片夜空下,罐头厂家属院里,水双凤也睡不着。
何天培已经打起了呼噜,她却睁着眼睛,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个临时工名额的事。
卖掉名额,她原本是不同意的。
除了福平和禄平,家里还有十二岁的寿平和十岁的喜平。这政策一天一变,谁知道三年后寿平初中毕业时,会是个什么光景?要是到时候工作更难找,她去哪再给儿子闺女弄个名额?
可自己丈夫的话,让她不得不点头。
那天何天培的老朋友机械厂的老钟特意来找他们,说起他从机械厂厂一个老朋友那儿得到的消息:厂里后勤科长的外甥,早就盯上了这个临时工位置,打算一分钱不花就先占上。人家有关系,真闹起来,他们这种普通工人家庭根本争不过。
“这个位置,保不到三年后寿平初中毕业的时候。”何天培当时抽着旱烟,眉头紧锁,“现在卖了,还能换点现钱。要是等人家动手强占,咱们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得罪人。”
更让水双凤心惊的是另一件事。
“要是这位置真给了天佑,可就坏菜了。”何天培吐出一口烟,“咱妈那个性子,要是天佑进了城,她肯定得跟着来。到时候住哪儿?还不是得住我们这儿。一天到晚闹腾,我们还有安生日子过吗?”
水双凤想起婆婆张翠花在老家作威作福的样子,心里一阵发寒。真要是那样,这个家就别想消停了。
最后,何天培把名额卖给了一个军属。那人的儿子在部队立过功,退伍回来安排工作,但需要个门路进厂。人家愿意出二百二,进去后还能立马转正——这对双方都好。
“卖了也好。”水双凤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换了现钱,帮了该帮的人。寿平还小,到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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