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病房长夜(2/2)

虽然这样的话陈阳曾经和她说过,但这次不同。这是在医院,在大庭广众下,在金晶面前……甚至,还有苏曼。

她从金晶的肩头可以看到十米开外的苏曼——她或许刚听到,或许早就听到,只是,她明智地保持距离。

陈阳张了张嘴,想辩解,但话堵在喉咙里。他看见了姐姐眼里的失望,那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失望。

“你们别吵了!”金晶的声音带着哭腔,但很响,“外婆还在里面抢救!你们在这里吵什么?!有意义吗?!”

陈雪和陈阳同时沉默了。

金晶发现了苏曼,她离开妈妈和舅舅,走到已凑过来的苏曼身边。苏曼抚着她的肩背,又轻轻拍了拍。

陈雪先移开了目光。她走到墙边,靠上去,闭上眼睛。

陈阳低下头,肩膀垮下来。他走到对面的墙边,也靠上去,滑坐到地上,把脸埋进掌心。

金晶看着这两个她最亲的成年人,一个靠着墙,一个坐在地上,都像被打垮了一样。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大人并不总是坚强的。他们也会害怕,也会崩溃,也会像孩子一样互相指责。

走廊那头又传来脚步声。这次是金俊明。他显然是从公司直接赶来的,还穿着衬衫西装,领带松了,头发也有些乱。看见陈雪,他快步走过来。

“小雪,”他在陈雪面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妈怎么样?”

陈雪的手很冰。她看着丈夫,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看着那双熟悉的、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扑进他怀里,想哭——但她忍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你来干嘛?!”

金晶在边上,有些忍无可忍:“我告诉我爸的!”

金俊明站起来,搂住女儿的肩膀。

“妈妈心情不好,”他对女儿说,“没事,有爸爸在。”

他看到了苏曼,眼神交会间,两人相互点了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摘掉口罩。

大家围过去。

“手术很顺利。”医生说,“右冠状动脉堵了百分之九十,放了一个支架。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还需要u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稳定,就可以转普通病房。”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医生,谢谢。”陈雪说。

医生点点头:“家属可以留一个人陪护,其他人先回去吧。病人需要休息。”

“我留下。”陈雪和陈阳同时说。

两人对视一眼。

“我留下。”陈雪重复,语气不容置疑,“陈阳,你先回去。你……你还有你自己的事要处理。”

她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明白——你还有警察那边的事。

陈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金俊明走过来:“小雪,我陪你吧。你一个人……”

“不用。”陈雪打断他,声音很冷,“你带晶晶回去。她明天还要上学。”

金俊明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沉默了几秒,说:“那我明天早上来换你。”

“再说吧。”陈雪转身走u的方向,没再回头。

金俊明站在那儿,看着妻子的背影,很久没动。

“爸,”金晶拉了拉他的袖子,“我们走吧。”

到了楼下,陈阳匆匆走了,和谁也没打招呼,似乎在提防谁要问他什么。

苏曼吁了口气:“晶晶,那你是和爸爸回去,还是……”

金俊明:“跟爸爸回去吧,明早爸爸送你上学,然后再来换你妈。”

金晶能窥见爸爸眼里的无奈、失落以及事到临头当仁不让的坚毅。

她眨了下眼睛:“爸,我还是回外婆家吧,上学不用你送,你也可以放松点。”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

但金俊明不放心:“外婆不在家,你一个人…”

苏曼说道:“金哥,你放心,晶晶可以和苗苗一起。”

上次一起爬山,金俊明已知道苏曼母女在岳母小区租了房:“那行,谢谢你啦,苏曼。那我先送你们回去。”

夜色已深。金俊明开车,苏曼坐在副驾驶,金晶坐后座,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灯。

“爸,”她忽然开口,“你说……妈是不是生我的气?”

“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是我说漏嘴……外婆可能就不会知道小舅的事,就不会发病了……”

金俊明:“不关你的事。晶晶,有些事……是迟早会发生的。”

苏曼不打扰父女俩的对话,她就一直看窗外,一直不吱声,就像一直不存在。

金俊明扫了一眼苏曼的侧脸,嘴角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u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林淑慧躺在病床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鼻孔里插着氧气管,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各种管线连接在她身上,像把她困在了一张无形的网里。

陈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握着母亲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手很凉,皮肤松弛,布满了老年斑和皱纹。

小时候,这只手总是温暖的。会牵着她过马路,会给她梳头发,会在她哭的时候轻轻拍她的背。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手变得这么小,这么凉了呢?

城市睡了,但医院永远醒着。在这里,每时每刻都有人迎来新生,也有人走向终结。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祈祷,在忏悔,在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而此刻,在这间安静的病房里,一个女儿握着母亲的手,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见时光流逝的痕迹,看见生命脆弱的本相,也看见了自己内心那片一直不敢直视的荒芜。

她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会醒。

也不知道醒来之后,她们该如何面对彼此,面对那些已经说出口和未曾说出口的话。

她只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父亲去世的那个下午,就像女儿出生的那个清晨,就像人生中所有重大的、不可逆的时刻一样。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而未来——

未来还在黑暗的隧道里,看不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