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深夜的守望(2/2)
他想起该给姐姐打个电话。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姐,我又搞砸了”?说“姐,我可能要坐牢了”?
算了。
他继续往前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得很短,循环往复。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他停下来等。
旁边站着一个外卖小哥,电动车后座的保温箱上贴着家人的照片。小哥在看手机,脸上带着笑,可能是在和家里人聊天。
陈阳看着他,忽然想起豆豆。
豆豆现在在干什么?在看书?在玩玩具?还是在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严丽会怎么跟他说?
说“爸爸出差了”?还是说“爸爸不要我们了”?
绿灯亮了。外卖小哥骑上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陈阳还站在原地。
身后有人按喇叭,不耐烦地。
他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绿灯,看了几秒,然后迈开脚步,走了过去。
走到路中间的时候,他忽然停下。
车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吹起他的头发。灯光晃眼,喇叭刺耳。
他就那么站着,站在路中间,看着前方,又看看左右。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如果现在有一辆车撞过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债务,官司,离婚,失败,耻辱……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多好。
但下一秒,他想起豆豆的脸。想起严丽红着眼睛说“好好过”。想起父亲去世前那个早晨,在厨房里熬粥的背影。
他不能。
至少,不能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穿过马路,走上人行道。
夜风吹过,带着初秋的凉意。
陈阳拉紧衣领,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但他知道,他得走下去。
哪怕前面什么都没有。
也得走下去。
夜深了。
苏曼坐在租房的客厅里,刚刚保存了“林阿姨的暖心厨房”最新一期视频的工程文件。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微蹙的眉头。
今天下午的拍摄,不太对劲。
林阿姨还是那个林阿姨,步骤讲解清晰,笑容温暖和煦。但苏曼的镜头捕捉到了某些瞬间——老人拿起盐罐时,手悬在空中,恍神了两秒;说到“火候要足,日子才能熬出滋味”这句她常说的台词时,话音末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飘忽;最明显的是,拍摄结束后,她忘了关小火,差点把锅底烧干。
这不是简单的疲惫。这是一种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状态。
苏曼想起收工时,自己一边帮忙收拾器材,一边故作随意地问:“阿姨,您今天是不是没休息好?看着有点累。”
林淑慧当时正望着窗外出神,闻言顿了顿,才转过脸来,笑了笑:“是啊,人老了,睡眠浅。不碍事。”
那笑容,有点用力过猛。
苏曼没再多问。她懂得人与人之间应有的边界,尤其是面对林阿姨这样把体面看得极重的长辈。但那份担忧,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心里,漾开细微却持久的涟漪。
她关掉电脑,走到阳台。夜风带着凉意,小区里一片静谧,只有路灯在水泥地上投下昏黄的光圈。她租住的房子和林淑慧家隔着一片草坪和小花园,从阳台能望见那扇熟悉的窗户。
此刻,那窗户一片漆黑。
老人应该已经睡下了。或者,只是关着灯,在黑暗中独自坐着,消化着某些子女永远不会知道的心事。
苏曼忽然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她能通过镜头捕捉美食的温度,能剪辑出让人会心一笑的生活片段,能在林阿姨需要时帮忙跑腿、陪伴聊天。但对于那个家庭内部可能正在发生或即将发生的风暴,她只是一个彻底的局外人。
她甚至连问一句“到底怎么了”的立场都没有。
高苗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妈,你还不睡?又在看林奶奶家啊?”
“嗯,就睡。”苏曼收回目光,“快进去,别着凉。”
“妈,”高苗没动,靠在门边,声音带着睡意,“金晶姐今天说,她外婆这两天好像总在阳台打电话,一打就很久……你说,会不会是林奶奶家里有什么事?”
苏曼心里微微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别瞎猜,可能只是和老朋友聊天。快去睡觉。”
打发走女儿,苏曼在阳台又站了一会儿。
金晶的话,佐证了她的观察。林阿姨的异常是确实存在的,而且可能与她通常报喜不报忧的子女有关。
风更凉了。苏曼抱紧手臂,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漆黑的窗户。
她能做的,或许只有像往常一样,明天带着新想好的拍摄点子,或者只是一把新鲜的青菜,敲开那扇门。不多问,不多说,只是在那里。用一杯热茶,一段无关紧要的闲聊,或者仅仅是“在场”本身,告诉这位给予她无数温暖的长辈:
您不是一个人。
夜色如墨,将所有的担忧、猜测和无声的守望,都温柔而沉重地包裹起来。
远方的风暴,尚未登陆这个看似平静的港湾。
但守望者已经就位。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好。
严丽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空荡荡的枕头,眼泪终于流下来,无声的,汹涌的。
李立在书房里,一根接一根抽烟,烟灰缸满了又满。
陈雪在空荡荡的家里里,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招聘网站发呆
林淑慧在梦里,又看见了老伴。老伴站在一片白光里,朝她招手。
而陈阳,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里,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没有山,没有光,没有李立。
只有一片漆黑。
和漆黑深处,越来越近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