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巢空风起（2/2）

巨大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却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微弱声响。亚太区总裁的身影出现在正前方的大屏幕上，背景是他的办公室，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往常的战略发布时的激昂，只有一片沉沉的凝重。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冰冷而标准的英文透过高质量的音响系统，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也像重锤般砸在心上：

“基于集团全球战略的重心转移，以及对未来中国区美妆市场竞争格局与增长潜力的审慎再评估，总部经过极其艰难的讨论，做出了一个不得已的决定……我们将有计划地逐步收缩，并最终停止在中国市场的直接运营业务……”

“停止运营”……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陈雪的脑海，她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抽空了，耳朵里开始出现持续的、高频的嗡鸣声，屏幕上总裁那张不断开合的嘴，后面具体解释的什么“架构优化”、“成本考量”、“聚焦核心市场”……她都听得断断续续，模糊不清。

这意味着什么？

她苦心经营多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战场；她引以为傲、印在名片上的显赫职位；她一手搭建、精心培养起来的几十人团队；那些她曾经为之熬夜奋战、最终成功推向市场、成为行业标杆的明星产品……

所有这一切，难道都要随着总部这轻飘飘的、冷酷的战略调整通知，在不久的将来，彻底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助手沈琴。这位跟了她六年，见证了她无数辉煌时刻，一向以沉稳干练、情绪稳定着称的左膀右臂，此刻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微微张着，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一片空白的茫然。

紧接着，详细的官方通知邮件像冰冷的雪片，也像提前送达的讣告，一封接一封地涌入每个人的邮箱。

邮件里冷冰冰地列出了“优化”步骤：立即冻结所有招聘流程和新项目预算；开启为期一个月的“自愿离职”窗口期，对于符合条件的员工给予“n+1”的经济补偿方案；核心管理层成员（包括陈雪）需留守，负责处理后续的业务清算、资产移交及团队安抚工作，预计周期三至六个月，留守期间待遇不变，任务结束后同样按方案办理离职；公司会提供极其有限的内部转岗机会（主要面向亚太区其他办公室），但名额稀少，且需经过严格筛选和面试，竞争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曾经何其风光、在高端商场专柜占据最好位置、广告铺天盖地的外资美妆巨头，那些她曾作为市场总监，在无数闪光灯下自信地介绍过的品牌故事……一切曾经的辉煌与骄傲，在总部的全球财报数字和冷酷无情的资本战略权衡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行业的不测风云，原来刮起来是如此现实，如此刺骨冰凉，足以在瞬间将一个人多年的奋斗积累冲刷得七零八落。

陈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办公室的。她反手关上门，将外界所有窥探、焦虑的目光隔绝在外。

她跌坐在宽大的皮质座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窗外，是这座城市繁华不息的景象，阳光下的玻璃幕墙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她的职业生涯，她赖以生存和定义自我价值的事业城池，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拉下了电闸，提前进入了寒风凛冽的、看不到尽头的冬季。

她怔怔地看着办公桌上那个锃亮的、刻着她名字和“市场总监”头衔的金属铭牌，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席卷全身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无力感和虚空。

“叩叩——”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沈琴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眼神已经勉强恢复了部分镇定，只是那镇定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忧虑。

“陈总，”她将咖啡轻轻放在陈雪面前，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雪抬起头，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伙伴，看着她也同样写满迷茫和不确定的脸，一个残酷的认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在时代的洪流和跨国资本的冷酷决策面前，她们这些曾经自以为能搅动市场风云、影响消费者心智的人，原来也不过是棋盘上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替换的棋子。

“事已至此，”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带上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先把稳定团队情绪放在第一位吧。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半小时后小会议室开会。我们需要统一口径，尽可能减少恐慌……尤其是那些刚背上房贷、家里有孩子要养、抗风险能力弱的同事……我们要尽最大努力，为大家争取最体面、也是最好的条件。”

巢已空，风又起，且是能摧毁根基的飓风。陈雪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前方是家庭破碎的迷雾，后方是事业崩塌的断崖，四周寒风呼啸，她第一次感到，脚下坚实的土地，正在寸寸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