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空巢独白(2/2)

这些理由,曾经看起来是多么的冠冕堂皇,充满了为人母的“深谋远虑”和“不得已”。可此刻,在这万籁俱寂、只剩下自己呼吸声的绝对孤独里,她第一次有勇气如此赤裸、如此残忍地剖开自己的内心。

那所谓的“为孩子好”,底下是不是深深埋藏着她自己的怯懦和自私?她是不是在潜意识里,也在害怕面对那个日渐沉默、眼神里带着审视的青春期女儿?害怕那种共处一室却无话可说的巨大尴尬,害怕自己作为一个在婚姻战场上败下阵来、在事业上也一度受挫的“失败者”,不知该如何扮演一个成功的母亲?害怕在忙碌事业的焦虑和修复母女关系的无力感这双重夹击下,最终连自己都彻底崩溃?

答应高苗住校,表面上是给了女儿一个“清净”的学习环境,实质上,是不是更像是一种……对自己的解脱?一种可以暂时从复杂情感和育儿责任中抽身而退的、隐秘的喘息?

这个念头,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猛地扎进了她的心脏。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深沉内疚,混合着这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沉重得让她想要逃离,却又无处可去。

她颓然跌坐在冰冷的皮质沙发上,身体深陷进去,目光失焦地落在对面墙上那幅抽象画混乱的色块上,仿佛能从那里看出命运的嘲弄。

婚姻,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和高山,也曾有过花前月下,有过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炽热瞬间,否则不会有高苗这个生命的联结。可爱情,终究敌不过现实琐碎的消磨、性格的碰撞和各自野心的拉扯,最终走向了离散的结局,只留下一纸冰冷的协议和一个在两个家庭间漂泊的孩子。

那么,这段失败婚姻唯一的、也是最珍贵的产物——女儿,对她而言,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仅仅是一种责任吗? 一种白纸黑字规定必须履行的、沉重而无法推卸的法律和道德义务?像一份永远无法结项的工作任务?

还是一种永恒的亏欠? 因为无法给她一个完整、稳定的家,因为在她最需要母亲细腻陪伴和引导的年纪,自己却选择了奔赴外面世界的战场,去追寻所谓的自我价值。所以,她永远地亏欠了女儿一份圆满的童年,背负上了这或许一生都无法清偿的“母职债务”?

或者,她本该是让自己的人生更趋完整、甚至走向另一种圆满的珍贵机会? 而自己,却似乎因为恐惧、因为疲惫、因为自私,亲手将这个机会越推越远。

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无形中处理错了什么?女儿降临到这个世界上,难道就只是因为自己是个“带货”的容器,完成了生物学的传递任务?对她而言,妈妈和爸爸,究竟算什么?仅仅是托举她长大成人、提供物质保障的手吗?

父母和子女,从生命之初的全然依赖开始,本就注定是一场走向分离的旅程。苏曼理性上非常清楚,这是不可逆转的自然规律,是生命传承的必然。可她和高山那场失败的婚姻,无疑是在这条本就开始自然分岔的路上,狠狠踩下的一脚油门,急剧地加速了这种疏离。这对高苗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公平吗?

为了弥补,哪怕只是为了减轻内心这噬骨的内疚,自己是不是应该做些什么?不能再停留在口头上的关心和物质上的补偿了。

金晶那句无心快语猛地撬开了她紧闭已久的心门。门后涌出的,不是现成的答案,而是积压已久的、纷乱如麻的自我诘问、深切的懊悔。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逃避,除了让心灵的荒漠不断扩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让母女之间那条本就冰冷的鸿沟,演化成未来可能再也无法跨越的天堑。

她需要改变。必须改变。不是细枝末节的调整,而是从最根本、最核心的相处模式开始。

而这个改变的起点,或许,就应该从打破现状,从最基础的“陪伴”开始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