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广场舞与赋格曲(2/2)
中场休息时,音乐暂停,喧嚣暂歇。王秀芬拉着她去喝水,兴奋地指着不远处一个穿着讲究、戴着金丝眼镜的老太太说:“看,那个是退休的大学教授,姓周,也来跳呢!”
林淑慧望过去,周教授正拿着一把檀香扇,优雅地扇着风,与人交谈时,下巴会微微抬起,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矜持。但她刚才跳舞时,那份矜持消失了,只剩下笨拙的努力。
原来,在衰老和寻求陪伴面前,身份的边界会变得模糊。 无论是教授还是普通女工,在这里,首先都是一个需要抓住点什么的老人。
活动快结束时,教练播放了一首舒缓的曲子用来放松。旋律悠扬,带着一点怀旧的味道。老人们三三两两地随意摆动,聊着天。
林淑慧没有再跟着跳。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
她看到王秀芬和几个老姐妹聊得热火朝天,脸上泛着红光;看到那位周教授独自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侧影显得有些孤单;看到角落里那位僵硬的老先生,终于露出了一个放松的微笑。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
她不属于这种纯粹宣泄式的、集体性的热情。她骨子里那份被艺术训练塑造出的,对秩序、对内在结构、对个体表达的苛求,让她无法真正融入。
但她也并不鄙视这一切。她理解了。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晚年的生命寻找一个支点。王秀芬的支点是热闹和陪伴,周教授的支点或许是维持体面下的不甘,而那位轮椅上的老奶奶,支点可能就是那片刻的音乐与关注。
那么,她林淑慧的支点,应该是什么?
仅仅是等待儿女偶尔垂怜的电话吗?显然不是。
那个被推回电视柜底下的木盒,在这一刻,仿佛隔着空间,向她发出了更清晰的召唤。那里面的世界,是安静的,是孤独的,但也是有序的,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
回去的路上,王秀芬还在兴奋地说着舞蹈班的趣事,林淑慧微笑着听着,偶尔点头。
但她的心,已经飞回了那个安静的家中。
她不再觉得去兴趣班是一个“尝试”,而更像一次“勘测”。她勘测了老年生活的某种普遍形态,也勘测到了自己与这种形态之间的“边界”。
这种“边界感”并未让她感到失落,反而生出一种清晰的“自珍”。
是的,我和他们不同。这并非高傲,而是对自我内核的确认。 她不需要强迫自己融入喧闹,她或许,可以尝试找回那个属于自己的、安静而丰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