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玛雅篇(九)(2/2)

也有令人动容的瞬间。

当讨论到某个边缘城邦的儿童死亡率时,卡塔布沉默许久:

“我们玛雅人以前总觉得死亡是神的安排……但现在我想,也许多修一口干净的水井,就能少死几个孩子。”

会议结束时,狄金鸾合上账册。

册子上已经记满了数字、条款和待办事项。

“十日后此时,第二次会议。”

晏安率先起身:

“届时我要看到水利工程开工报告、粮仓征收清单、勘探队组建方案。”

众人起身行礼。

纳科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长桌,忽然对伊察姆纳说:

“以前我们议事……都在金字塔顶,听着战鼓和惨叫。”

伊察姆纳看向窗外阳光下的石碑:

“现在这样……也不坏。”

殿外,那位老祭司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抄碑文。

他眼睛花了,看不清小字,就用手摸着刻痕,一个字一个字地念。

“严禁……活人……献祭……”

每念一个字,脸上的皱纹就舒展一分。

……

治安军选拔那日,训练场被挤得水泄不通。

穆桂英天没亮就到了场。

她未穿铠甲,一身墨色劲装,长发高束,手里握着根新削的教鞭。

那是用雨林里一种硬木做的,韧性极好,抽在地上能发出清脆的爆响。

场边竖着三根木杆,杆上挂着三套装备:

铁制长矛、棉质硬甲、皮质水壶。

每一样都在阳光下闪着务实的光。

参选者来自四面八方,有玛雅潘的虎纹战士,有奇琴伊察的羽林卫,也有小城邦的猎户和农夫。

他们排成歪歪扭扭的队伍,眼神里混杂着渴望、紧张和怀疑。

穆桂英从队首走到队尾,脚步不疾不徐。

“你。”

她停在一个虎纹战士面前:

“为什么想来?”

战士挺胸:

“为了荣耀!为了像您一样……”

“错了。”

穆桂英打断他:

“治安军的第一职责,不是获取荣耀,是阻止械斗。

你上次参与部落冲突是什么时候?”

战士脸色一白:

“……去年旱季,为了争水。”

“伤人了?”

“……伤了三个。”

穆桂英点头,教鞭轻点他胸口:

“记住那三个人的脸。

以后你的矛,要挡在想要械斗的人之间,而不是刺进他们身体。”

她继续走,停在一个年轻农夫面前:

“你呢?”

农夫紧张得结巴:

“我……我想赚宝钞,给阿妈换床厚毯子……”

“这个理由好,实在。”

穆桂英唇角微扬:

“但你要知道,治安军的饷银,是用所有人的平安换来的。

你守不住平安,就赚不到毯子。”

筛选进行了整整一上午。

穆桂英的方法很直接:

让候选者两两一组,一人持矛,一人空手,模拟“制止冲突”场景。

她要看的是收手的时机,是控制力度,是眼神里有没有不必要的杀气。

淘汰了三十多人,剩下的两百人,被她分成四队。

“从今日起,你们没有部落,没有城邦,只有编号和所属小队。”

她声音清亮,穿透整个训练场:

“一队的职责,是巡逻主干道,确保商队安全。”

“二队驻守各城邦粮仓,防火防盗。”

“三队机动,哪里出乱子去哪里。”

“四队……”

她顿了顿:

“跟着我,学怎么修堡垒。

因为最好的防御,是让敌人根本不想来攻。”

训练从最基础的列队开始。

“抬头!挺胸!脚跟并拢!”

教鞭的爆响声和穆桂英的喝令交织。

有人顺拐,有人左右不分。

有人走着走着就缩回熟悉的弓步,那是玛雅战士准备投掷标枪的起手式。

穆桂英不厌其烦,她甚至会蹲下来,亲手调整某个农夫的脚踝角度。

“脚跟发力,不是脚尖。

你要站得稳,才能让人相信你能守得住。”

日头最毒的时候,她让所有人休息一刻钟。

狄金鸾派人送来酸梅汤和玉米饼,管够。

纳科姆带着几个玛雅潘贵族来看,远远站在场边。

他们原本是来挑刺的,却看见自家那个桀骜的虎纹战士,正笨拙地帮旁边小城邦的猎户纠正握矛姿势。

“手往上三寸……对,这样省力。”

猎户咧嘴笑:

“你们玛雅潘的矛法,确实厉害。”

战士挠头:

“你们猎户的眼力才厉害,那么远的靶子都能中。”

纳科姆看了许久,转身走了。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傍晚收操前,穆桂英把所有人集合到那三根木杆下。

“装备就在这里。”

她指着长矛、硬甲、水壶:

“但你们现在还不配拿。”

“什么时候配?”

她自问自答:

“当你们列队时,不用我喊,也能站成一条直线。”

“当你们巡逻时,看到孩子玩耍,会不自觉放轻脚步。”

“当你们面对冲突时,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打赢’,而是‘怎么让两边都别受伤’。”

她扫过一张张被汗水和尘土覆盖的脸:

“治安军不是军队,是文明的篱笆。

篱笆不需要多锋利,但要扎得深,立得稳,风吹不倒,雨冲不垮。”

“听懂了吗?”

短暂的沉默后,两百人齐声吼道:

“懂!”

声音惊起了训练场外的群鸟。

暮色渐深,不死军的五十人小队已然抵达。

他们没进训练场,只在奇琴伊察城墙下列队,玄甲沉默,如同五十尊黑色的方碑。

路过的人都会多看两眼,随后感叹:

“有他们在,晚上能睡踏实了。”

训练场里,穆桂英最后检查了一遍明日训练计划,吹熄了油灯。

月光下,那三根挂着装备的木杆,投下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新刻的石碑脚下。

碑文在月光下泛着幽微光泽:

严禁活人献祭、城邦械斗。

违者罚参与基建劳役。

风吹过,带来远处联盟工坊隐约的敲打声,和更远处雨林深沉的呼吸。

石碑的、木杆的、城墙的影子在月光下缓缓交叠,如同无声地构筑一个崭新的、尚未命名却已开始生根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