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露锋芒(九)(2/2)

晏安的声音依旧微弱,却如清泉滴入寂静深潭:

“此二物,一名红薯,一名土豆。

其貌不扬,却是民女所言‘希望’所在。”

仁宗凝目细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他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何曾见过这般粗陋似土块、根茎之物?

帝王的本能,让他对这等“不堪”之物能否成为国策,心生疑虑。

晏安将他那一闪而过的轻视尽收眼底,却不慌不忙,缓缓道出其惊天特性:

“其一,不择地利。”

她目光平静:

“良田可种,贫瘠山地、沙砾旱地,乃至寻常菜畦角落,皆可存活。

不与稻麦争良田。”

仁宗端坐的身姿,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分。

“其二,不惧天时。”

她继续道:

“耐旱耐寒,生长迅猛,自种下至收获,短则两月,长不过四月。

若遇灾年,可抢种一季,活人无数。”

仁宗的呼吸,似乎屏住了一瞬。

“其三,亩产之数……”

晏安刻意停顿,迎上仁宗陡然锐利的目光,清晰无比地吐出那石破天惊的数字:

“水肥稍足,悉心照料,亩产二十石乃至三十石,亦非不可能。”

“多少?!”

仁宗竟失态地猛地从凳上站起,死死盯着那两碗“土块”,眼中尽是“这绝无可能”的震惊。

大宋最肥沃的良田,稻谷亩产不过两、三石,此二物竟敢言亩产数十石?!

“陛下若不信……”

晏安适时开口,语气平和却充满自信:

“民女已请人将这两样东西或蒸或烤,请陛下……亲口一尝。”

话音未落,公孙策已亲自端上一个木托盘,上面正是几块蒸熟后剥开、露出金黄薯肉的红薯,以及烤得焦香、切口处冒着热气的土豆。

那朴素而浓郁的甜香与淀粉特有的焦香,瞬间压过了满室药味。

仁宗迟疑地伸出手,拈起一小块温热的红薯,放入口中。

下一刻,他瞳孔微缩。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极致的软糯甘甜,瞬间包裹了味蕾。

紧接着,他又尝了一口仅以盐水调味的土豆,扎实、饱腹的口感,带着谷物般的醇厚。

无需任何珍馐佐料,其本身的味道与口感,已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缓缓坐下,不再言语,只是又拿起一块,细细咀嚼。

他闭上眼,仿佛能看到那贫瘠的山地上蔓延开无尽的藤蔓与绿叶,看到无数面黄肌瘦的农民,从地里挖出这救命的果实,脸上洋溢着不再是绝望,而是充满希望的笑容……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底最后的一丝顾虑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复杂的神情。

有震撼,有狂喜,更有一种身为帝王,终于触摸到“海清河晏”门槛的、沉甸甸的责任与悸动。

他看向晏安,看向包拯,目光最终落回那两碗“土块”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此物……确系祥瑞。”

这一刻,晏安与她的“希望”,才真正地、不可动摇地,在这位大宋官家的心中,扎下了根。

晏安看出仁宗的震惊,虚弱而平静地解释:

“陛下明鉴,此二物在其原产地,亦被视若珍宝,秘而不宣。

民女机缘巧合,从其海客手中所得,并耗费数年,于海外荒岛试种成功,方知其性。

中原之地……确系首次现世。”

心中大定的仁宗,神色缓和了许多。

他正欲开口,晏安却再次出声,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抛出了最后的、也是当前最关键的条件:

“民女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惩办赵祥一事,请陛下,袖手旁观。”

仁宗身体微微一僵,纵然赵祥罪该万死,但那毕竟是皇室血脉,是他心头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他沉默着,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是皇室颜面与残存的私情,一边是煌煌国法与眼前触手可及的盛世未来。

良久,他终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颓然,缓缓闭上眼:

“罢了……朕,不再阻拦便是。”

几乎在仁宗离开开封府的同时,另一场无声的攻心战,在公孙策与吴慧娘之间,达到了临界点。

连日来,公孙策每日必至,亲自为她换药疗伤,动作轻柔。

他从不审问,只是像与老友闲谈般,与她聊起包拯早年断过的那些案子。

聊那些含冤得雪的百姓,如何重获新生。

聊那些伏法的恶徒,其家眷如何在律法之外,得到一丝人道的安置。

这一日,公孙策正细细说着一起陈年旧案,吴慧娘忽然打断了他,声音沙哑而平静:

“公孙先生,不必再说了。”

公孙策停下话语,温和地看向她。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只有杀意与冰冷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痛苦、迷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赵祥……他接下来,是不是要杀刘佑,或者……杀我灭口?”

公孙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反问:

“你认为呢?”

吴慧娘惨然一笑,答案已在她心中。

她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公孙策知道,那堵坚冰筑成的心墙,终于彻底融化了。

他缓缓自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文书,目光沉静而悲悯:

“吴姑娘,不是‘审’,是‘证’。

将你所知、所行,化为证词。

这不是背叛,而是……为你自己,寻一个真正的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