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初露锋芒(七)(2/2)

“此计若要取信于人,尚需一重保障。”

她看向包拯与公孙策,谨慎地措辞,避开那禁忌的名字。

“那人生性多疑,仅凭刘佑一面之词,定然不信。

他必定会……派人前来确认虚实。”

她略作停顿,说出了计划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环:

“故而,刘佑带回的消息必须是——他已先对我下手,令我不省人事。

逃脱时被展护卫拦截,才不得已将展护卫一并毒倒。”

这个修正让堂内气氛为之一凝。

这意味着,不仅展昭要“倒下”,连晏安也必须同时“失去作用”。

公孙策沉吟一瞬,随即抚掌:

“妙哉!唯有如此,将两位最具威胁之人一并剪除,此讯方显真实,足以冲昏对方头脑。”

晏安的目光转向展昭,两人视线交汇。

“故而……”

她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踏入险境的平静:

“我需‘昏迷不醒’,展护卫需‘毒发卧床’。

府内上下,亦需做出群龙无首、悲痛慌乱之象。”

众人神色肃然,深知此计已不容有失。

展昭沉默片刻,沉声道:

“展某,明白。”

包拯最终拍板,声如洪钟:

“便依此计而行!

王朝马汉,尔等负责安排府内人手,务必将这‘败象’做得真切!”

计划,就此定下。

一场由开封府全员参与的盛大演出,即将拉开帷幕。

刘佑按照吩咐,连滚带爬地回到无尘居,扑倒在赵祥面前,脸上混杂着后怕与邀功的谄媚:

“侍郎!得、得手了!那妖女已中了我的‘千日醉’,三个时辰醒不过来便回天乏术!

只是……逃走时撞上了展昭,我、我不得已把压箱底的‘半步倒’也用在他身上了!”

赵祥眼神锐利如刀:

“你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那晏安当场就倒了!

展昭追来时脚步已见虚浮,中招后更是脸色发青,我这才侥幸逃脱啊侍郎!”

赵祥没再说话,只抬手示意暗卫前去打探虚实。

暗卫潜伏在开封府墙头,只见张龙赵虎急匆匆地提着水桶跑过,脸色铁青,嘴里不住念叨“怎么办……”

艾虎的哭喊声隐隐传来:

“安安姐!展大哥!你们醒醒啊!”

公孙策与王朝马汉面色沉重地指挥着仆役频繁出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

最关键的是,他远远瞥见包拯独自一人站在院中,仰头望天,那向来挺拔如松的背影,竟透出一丝沉重的无力感。

晏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微弱。

公孙策刚给她“施完针”,对院中的包拯凝重地摇头。

展昭躺在另一间房内,脸色被公孙策用特殊药汁染得泛青,闭目不语。

艾虎守在旁边,哭得情真意切:

“展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展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忍不住想要提醒她演得太过了。

包拯“疲惫”地返回公堂,对落后一步的公孙策叹道,声音不大,却足够被赵祥安插进开封府的耳目听到:

“莫非真是天妒英才?

晏先生才识无双,展护卫忠勇盖世,若他二人有何不测……

唉,莫非是天意,不许我开封府有此福缘?”

暗卫和耳目先后传来消息,赵祥终于消除最后一丝疑虑。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开封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舒缓的弧度:

“蚍蜉撼树,终是自取灭亡。”

这日,按计划前来晏安房中“诊治”的公孙策,带来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晏姑娘。”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府外来了一个人……是银杏。”

晏安微微一怔。

她尚未理清如何向公孙策提及这个在她记忆中结局惨烈的女子,对方却已找上门来。

“她……”

公孙策沉吟片刻,道出最关键的信息:

“她是来自首的。”

公堂之上,银杏跪在下方,身形单薄,脸色苍白,眼神却有一种异样的平静,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

“民女银杏,特来向包大人,向公孙先生……请罪。”

她俯身下拜。

“你所犯何罪?”

包拯沉声问道。

银杏抬起头,目光哀戚却坦然:

“民女……曾受赵祥指使,意图对公孙先生不利。

虽因故未能施行,然此念此行,已是大错。”

“昨夜,民女梦见自己泥足深陷,万劫不复。

此梦惊醒梦中人,民女不愿一错再错,故此前来自首,恳请大人给民女一个赎罪的机会。”

公孙策凝视着这个在另一个时空,或者说没有晏安的未来,将他掳走灌下“忘忧散”、也为他而死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他上前一步,对包拯拱手:

“大人,银杏姑娘虽曾有恶念,然其迷途知返,主动投案,供认不讳。

其所为……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

学生恳请大人,依律之余,能念其一丝善念,予以酌情之权。”

包拯目光如炬,看向银杏:

“银杏,你既已知罪,本府便依律论处。

然,念你主动投案,未酿大祸,本府准你戴罪之身,暂且收监,容后细审。”

银杏再次深深拜下,泪水终于滑落,那不再是恐惧的泪,而是解脱的泪。

“民女……谢大人恩典。”

开封府大牢内,昏暗的烛火下,吴慧娘靠在墙角,左臂、胸口、右腿均被夹板固定,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已在牢里待了两日,没有审问,没有拷打,仿佛忘记了她这个人的存在。

只有一个儒雅的中年文人每天都来给她治伤换药,什么也没问,她听牢头唤他“公孙先生”。

这日,公孙策为她换好药,收拾药箱欲走。

吴慧娘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你们,什么都不问的吗?”

公孙策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声音温和如常:

“问了你便会说吗?”

吴慧娘抿紧嘴唇,沉默代表了一切。

良久,就在公孙策即将踏出牢门时,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探究:

“……那名女子,究竟是何来历?”

公孙策终于缓缓转身,烛光映照着他清俊的面容,目光平静地看向她:

“你问的,是当众将你擒获的晏安姑娘?”

吴慧娘默认了。

“她啊……”

公孙策似在斟酌,随即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却足以撼动吴慧娘整个世界的语气说道:

“她来自一个,没有赵祥的地方。”

他看着吴慧娘骤然缩紧的瞳孔,继续投下第二颗巨石:

“她来时,身无长物,唯怀‘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之志。”

“她视此处为家,视我等为家人。”

公孙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重若千钧:

“所以,你欲杀她,便是要毁了这个‘家’。

而你想必也亲身领教过了,毁家之敌,她会如何对待。”

他不再多言,留下那句“毁家之敌,她会如何对待”在阴冷的牢房中反复回荡。

公孙策转身,这次真正地离开了。

而吴慧娘靠在墙上,第一次忘记了身体的疼痛,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心底弥漫开来。

她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她的对手,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衡量、可以理解的“高手”或“谋士”。

而是一个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来守护脚下这一方净土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