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有所属(2/2)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自从定居这里,类似的离别已有过几次,每一次他都说是“处理完就回”,却总是被战事耽搁。但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惶恐不安,只是点点头:“路上小心,我等你。”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眼神里有愧疚,也有不舍:“清沅,委屈你了。”
“不委屈,”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你是军人,保家卫国是你的责任。我明白的。”
他紧紧抱了我一下,转身离开。马蹄声渐渐远去,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玉兰花瓣偶尔飘落的声音。我站在窗前,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虽有不舍,却不再迷茫。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在小院里读书画画,只是心里多了份牵挂。陆峥每天都会派人送来电报,寥寥数语,却总能让我心安。他会告诉我前线的进展,会问我今天吃了什么,甚至会提到院子里的玉兰开了几朵。
这天午后,我正在给新移栽的墨兰浇水,张诚忽然骑马归来,脸色凝重。“苏小姐,”他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急促,“陆帅让我接您去司令部。”
我的心猛地一沉:“怎么了?是不是战事吃紧?”
“是,”张诚点点头,“敌军突破了防线,陆帅怕小镇不安全,让您先去司令部避一避。”
我没有犹豫,立刻回房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坐上马车时,我回头望了望这座住了半年的宅院,玉兰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告别。我不知道这次离开,何时才能再回来。
马车驶入城中,气氛明显紧张起来。街上行人匆匆,士兵们忙着运送物资,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司令部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陆峥正在作战室开会,张诚将我安顿在他的卧室里。
“苏小姐,您先休息,陆帅开完会就来。”
我点点头,看着桌上摊开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区域触目惊心。窗外传来隐约的口令声,让我想起刚被强掳到军阀公馆的日子。只是这一次,我的心境已然不同。
夜深了,陆峥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他脱下军装,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白衬衫,眼下的乌青重得像墨。
“饿不饿?我让厨房留了吃的。”他走过来,声音沙哑。
“不饿,”我摇摇头,伸手替他解开领带,“战事怎么样了?”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别担心,我能应付。”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陆峥,”我轻声说,“如果你需要上前线,就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深深的感动:“清沅……”
“我说真的,”我迎上他的目光,“你守护的不只是疆土,也是我们的家。我支持你。”
他紧紧抱住我,仿佛要汲取力量。“清沅,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司令部的晨光总是带着一丝肃杀,即便窗外的梧桐叶已染上秋意,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我站在作战室的屏风后,看着陆峥俯身地图前的背影,他指尖划过的每一道红线,都像是刻在我心上的痕。半年前在城西小镇种的朱砂玉兰,此刻该落了吧?可我们终究没能等到那场约定好的秋兰盛开。
“清沅,”他忽然直起身,声音里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敌军主力已逼近潼关,我必须亲自去前线。”
我走上前,替他整理好军装的领口。那身墨绿呢子大衣上还留着小镇阳光的味道,如今却要再次浸染战火。“我知道。”昨夜的电报我已看过,密密麻麻的军情里,“死守潼关”四个字格外刺目。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的厚茧蹭过我无名指上那枚用玉兰果打磨的戒指。“这次不同,”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熟悉的坚毅,也有不易察觉的担忧,“潼关若失,后方就危险了。”
“我明白。”我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你守潼关,我守这里。”
他沉默了。窗外传来士兵集结的口令声,整齐的步伐像鼓点般敲在心上。自从小镇一别,我们都清楚,所谓的“乱世安稳”不过是战火间隙的喘息。沈知晏的枪声犹在耳畔,可眼前的危机远比个人恩怨更沉重。
“清沅,”他忽然将我揽入怀中,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如果……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我打断他,指尖紧紧攥住他腰间的皮带,“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江南的雪。”
他身体一僵,随即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着我的脸颊:“好,等打完这仗,我们就去苏杭,看断桥残雪。”
朝阳刺破云层时,陆峥的部队已在司令部门前列队。我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翻身上马,军大衣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回头望来,隔着重重人影,眼神却清晰如昨——那是初遇时巷口的惊鸿,是强掳时霸道的执拗,是守护时笨拙的温柔,也是此刻,奔赴战场时不舍的深情。
“陆帅!”士兵们齐声道别,声浪掀动落叶。
他举起右手,不是军礼,而是对着我轻轻挥了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想起在小镇时,他站在院门口送我去镇上买颜料,也是这样笨拙地挥手,直到我转过街角。
马车驶离时,我看见张诚将一个油纸包塞进陆峥手中——那是我今早新烤的桂花糕,他总说比军粮好吃。队伍渐渐远去,尘土飞扬中,唯有他肩上的将星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不会熄灭的火种。
回到空荡的司令部,我径直走向作战室。地图上的红线依旧刺眼,我拿起陆峥留下的狼毫笔,在旁边空白处轻轻勾勒。不是军事部署,而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蕊处题了小字:“待君归,共赏江南雪。”
接下来的日子,电报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陆峥的字迹在纸上依旧刚劲,却多了几分仓促。“潼关固若金汤”“歼敌三千”“勿念”,短短数语,我却能想象出他在战壕里执笔的模样。我回信从不问战事,只说司令部的桂花开了,新招的厨子做的红烧肉像他的手艺,还有,那株移栽的墨兰长出了新叶。
深秋的某个黄昏,前线传来捷报,潼关大捷。我看着电报上“全胜”二字,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满身尘土,却带着胜利的气场。只是这次,我不再是那个躲在画案后的惊惶少女,而是能坐在他的位置上,替他批阅无关紧要的文书,为伤兵包扎,甚至在参谋们争执时,能冷静地指出地图上的一处疏漏。
“苏小姐,陆帅来电,说不日班师。”张诚推门进来,脸上带着喜色。
我点点头,指尖划过砚台边缘,那里还留着陆峥磨墨时留下的痕迹。窗外的梧桐叶落了满地,像一层金黄的地毯,延伸向远方的路。
那日清晨,我站在司令部门口,看着陆峥的队伍归来。他骑在马上,军大衣破损不堪,脸上带着硝烟的痕迹,却依旧腰杆挺直。四目相对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翻身下马,大步向我走来。
“清沅。”他站定在我面前,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思念。
我看着他手臂上新添的伤疤,想说些什么,却只是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回来就好。”
他忽然握住我的手,举到唇边轻吻,无视了周围士兵的目光:“清沅,这次换你带我走。”
“去哪里?”
“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不过得先等我把后院那株墨兰移栽好,你说过要教我画兰花的。”
我笑了,泪水却模糊了视线。远处的号角声隐约传来,预示着新的征程或许就在前方,但我知道,无论战火蔓延到何方,只要我们并肩而立,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