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长夜与朝晖(2/2)

朝仪按部就班进行,各部院奏事,皇帝垂询裁断,声音平稳无波。

关于昨夜城西的任何动静,无人提及,仿佛那只是冬日寒风微不足道的呜咽。

及至朝会中段,鸿胪寺卿出班,高唱:“宣——朝鲜国主李淏,入殿觐见!”

殿门次第开启,一身按照大唐郡王等级改制、却刻意摒弃了所有朝鲜王室徽记,与色彩的朝服的李淏。

手捧覆以明黄绫缎的奏匣,低眉敛目,步履沉稳,踏入这帝国权力的核心殿堂。

他身后跟着两名手捧礼单的文官,再其后则是盛装打扮,以轻薄宫纱半遮面容的淑安公主。

少女身姿纤细如柳,在无数道或审视、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微微颤抖,但依旧竭力维持着仪态,跟随父亲亦步亦趋,走向命运的丹墀。

行至御阶之下,李淏止步,将奏匣高举过顶,继而双膝跪地,以恭顺的汉语,朗声奏道:“臣,李淏,昧死百拜,谨奏大唐皇帝陛下:

臣本海东藩邦失国之人,蒙陛下浩荡天恩,容留金陵,赐邸赡养,得以苟全性命,恩同再造。

然臣每念故国山河沦丧,宗庙倾颓,遗民颠沛,未尝不肝胆如焚,涕泣沾襟。

今仰观天朝,圣德巍巍,武功赫赫,政清人和,远迈隆古,俯察臣之残族,托庇上国,实如草芥仰附日月,婴孩依恋慈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以断无转圜的刚毅:

“臣虽愚钝,亦知《春秋》大一统之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鲜僻处,亦在陛下覆载之内!故臣斗胆,泣血恳请陛下垂怜,准臣率朝鲜遗民、余众,悉数内附归化,永为大唐赤子,输赋应役,世世不改!

此非仅臣一家之愿,实乃千万流离子民求生之途!伏惟陛下,日月之明,鉴此微诚,俯允所请!”

奏罢,他以额触地长跪不起,身后淑安公主亦深深俯拜,宫纱曳地。

殿中一片寂静,显然绝大部分官员,是今天才得知朝鲜举国内附,虽然大唐已经在朝鲜驻军数年,但在法理上依旧是客军。

此刻,唯有那“内附归化”四字,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众人心中激起剧烈涟漪。

当这象征着彻底放弃国祚,融入他族的请求,以如此卑微而正式的姿态,呈于御前时。

所带来的冲击,依然让许多老成持重的官员心下震动,目光交织间,尽是复杂感慨。

紧接着,李淏的声音再次响起,已带哽咽:“臣……臣尚有私衷,惶恐上达天听。

小女淑安,年齿虽稚,性情尚称温静,略习女诫。

臣不敢以蒲柳之姿,妄希天眷,唯愿献于宫闱,使之执帚服役,聊表臣……臣暨残族,犬马恋主之诚,生生世世,永无贰心!万望陛下……悯而纳之。”

献土之后再献骨肉,将最后一点象征性的自主,也亲手奉上,姿态低至尘埃,却也彻底斩断了所有退路。

御座之上,李嗣炎静默片刻,无人能窥见冕旒玉珠下的眼神。

终于,他缓缓开口,沉稳宏大响彻殿堂:“卿,深明大义,顺时应势,体恤民瘼,朕心甚慰。

归化内附,乃顺天应人之举,既出至诚,朕自当允准。”

称呼已悄然变化,从带距离感的“李淏”,变为略显亲近的“卿”,一字之差,意义迥然。

“着令礼部、户部、兵部、鸿胪寺,即日会同议定朝鲜故地行政建制,户籍整理、赋役章程、边防守备等一应事宜,详拟条陈,速速奏报。”

“李卿既忠心可嘉,朕特赐尔归命侯爵位,食邑千户,仍居金陵,以彰殊荣,原有随附臣民,着户部妥善安置,编户齐民,一视同仁。”

接着,他看向那抹纤细身影,温和道:“既秉性柔嘉,准其入宫,礼部依制择吉日,办理纳采之仪。”

“臣等遵旨!” 被点名的各部主官齐声出列,躬身应诺。

“臣……李淏,叩谢陛下天恩浩荡!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淏如释重负深深叩首,心中有种彻底放下的释然,淑安公主亦在纱后依礼谢恩,无人得见其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