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定业五年(2/2)
李淏面无表情,只是摩挲着暖炉光滑的铜边。
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在金陵数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完全抹去眉宇间的忧色。
“积蓄力量?联络忠义?渊儿,你告诉我,力量从何来?钱粮、甲兵、人心,如今哪一样在我们手中?
北面是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的八旗铁骑,南面……”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讥诮,“是驻军汉城、掌控黄海、江原,水师游弋沿岸的大唐王师。
我们手中还有什么?是那些早已被唐军掌控,且不堪一击的朝鲜军队,还是这几间金陵的馆舍?”
一位年老的原领议政叹了口气,低声道:“世子……王上所言甚是,如今局面,存续宗庙血脉为上。
大唐皇帝虽……然终是中华正统,礼仪之邦,内附之后,不失公侯之位,可保富贵平安,如若返回汉阳,我等亦不过俎上鱼肉罢了。”
他这话说得实际,也代表了在场大多数历经变乱、早已厌倦提心吊胆日子的旧臣心声。
他们中不少人已在金陵置产,子弟甚至开始攻读科举,努力融入这南朝新都的繁华,谁还愿回那朝不保夕,苦寒贫瘠的故土?
李渊脸色涨红还想争辩,却被李淏抬手制止。
“此事,我意已决,年后便正式上书礼部,奏请举国内附,归化大唐,此外…贞安郡主性情温婉,略通诗书,愿进奉宫中,侍奉陛下左右,以结两国……不,两姓之好。”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不仅是内附,更是要将王室血脉,与大唐皇帝直接联结。
一些老臣眼中露出深以为然之色——这确是一条稳妥的晋身之阶,从此安危富贵皆系于天家,远比在南北夹缝中,做那徒有虚名的“朝鲜王”来得实在。
唯有李渊如遭雷击,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眼神里充满了背叛愤怒,仿佛是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生养自己的男人。
李淏不再看儿子,只是疲倦地挥了挥袖:“都退下吧。”
众人神情各异地行礼退出,或摇头叹息,或目光闪烁。
李渊被两位年长的宗室,半劝半拉地拽了出去,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父亲逆光端坐的背影,那眼神已由痛苦,灼烧成冰冷的恨意。
厅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声响。
李淏独自坐在空寂下来的厅堂,方才那强撑的外壳寸寸碎裂。
他佝偻下腰背,一只手紧紧攥住胸口衣襟,眼底翻涌着阴鸷以及狠戾。
“竖子无状!空谈误国……复国?呵……拿什么复?拿我李氏全族老小的性命,去填你那荒唐大梦吗?”他低声嘶语,带着无尽怨愤在厅内回荡。
“留着你……迟早是个祸害,朝廷若知你有此心,岂会容我李氏安享富贵?不……绝不能让你毁了一切……”
忽然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或许,该让这个固执,可能将全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儿子,“意外”地消失在新年里。
是旅途劳顿感染风寒而亡?是不慎失足落水?还是……
他目光扫过,方才李渊案前翻倒的茶盏,眼中寒光一闪。
总得有个了断,为了贞安,为了其他子女,也为了李氏最后这点血脉,能在新朝存续下去。
...........
而此刻,被“请”回自己居所的李渊,重重摔上门,将试图劝说的侍从关在门外。
他背靠冰冷的门板,胸膛剧烈起伏,那是被至亲背叛,理想被碾碎的滔天怒火。
“内附……献女……苟且偷安!”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浸满了耻辱。
“父亲,你老了,你怕了!你只看得见金陵的繁华,却忘了汉阳的宗庙!你只想做唐天子的安乐公,却要我三千里江山永沦他人之手!”
他猛地冲到书案前,一把推开上面的笔墨纸砚,双手撑在案边,眼中最初的痛苦,逐渐被冰冷所取代。
“你不能……不能这么做,为了朝鲜,为了祖宗基业……”他喃喃自语,眼神却越来越亮,面色也愈发骇人。
“既然你执意要将国族血脉卖与唐人,既然你眼中已无复国大业,只有那苟全的富贵……,那么为了大义,儿子就只能请您老殡天了!”
一个同样危险而叛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心中骤然迸发——或许,该让那个已然背离宗国,甘心为奴的父亲。
“及时”地病倒在新年交替之际,无法上书,无法献女。
是急怒攻心引发旧疾?还是年老体衰骤逢中风?总得有个阻碍,为了朝鲜国祚不绝,为了那渺茫的复国希望。
汉阳馆内,新年将至的喜庆装饰已悬挂起来,点点红色却映不暖这处馆舍深处。
两间各自紧闭的房门后,血脉相连的父子心中,正蔓延着指向对方的杀意。
新年的钟鼓尚未敲响,旧的丧钟又为谁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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