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酸枣县困局(2/2)
“岂有此理!真气煞本官!之前说好的三百兵额呢?!好一个三百兵额!”
他的官靴带着积郁已久的狂怒,狠狠碾过摊在地上的一页,上面墨笔写就的“额设民壮、机兵三百员名”字样,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如此刺眼而荒谬。
“上月点卯!实到能持械操练者,仅一百三十七人!其余一百六十三人何在?!是死了,还是成了这册子里吸血蠹虫的鬼魂?!”
典史陈守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铁网靴(明代低级武官常备)的护膝,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身上的旧棉甲补丁摞着补丁,腰间的制式佩剑剑穗早已磨秃,只剩半截脏污的麻绳:
“大人息怒!大人明鉴啊!自前任赵县尊在任时起,兵饷便只发七成,每季到手的糙米霉变掺沙,弟兄们糊口尚且艰难!
及至王典史(前任)署理兵事,更是…更是将空额兵饷,尽数挪去填了亏空!如今这库房里存的兵册……”
他额头冷汗涔涔,“全是…全是画饼充饥的鬼画符啊!”(注:明末吃空饷是普遍现象)
“画饼充饥?!好一个画饼充饥!”周允文抓起案头黄杨木算盘,狠狠掼向墙角!
“哗啦”一声脆响,算珠崩溅如雨。
他指着陈守业,手指都在颤抖:“李嗣炎那伙贼寇!就在本县眼皮子底下劫掠乡里!啸聚山林!
眼看就要成燎原之势!你再看看咱们的兵——二十杆鸟铳,试放时五杆炸膛,三杆哑火!库中棉甲锈蚀霉烂,铁片一掰就掉!仅有的五匹驽马,草料钱都欠了驿丞三个月!”
他猛地扯开官袍领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中衣,“本官这七品俸禄,连同那点可怜的‘柴薪银’,都填了这兵防的无底洞了!”
捕头王铁山默默蹲下身,捡起几页散落的兵册,指腹摩挲着上面被蠹虫蛀蚀的孔洞,声音沙哑:“大人,非是弟兄们惜命,不肯为朝廷效力。
前日黑石沟遭遇李嗣炎的探哨,兄弟们手里的白蜡杆长枪,一捅就折!
那锈迹斑斑的腰刀,砍在流寇自制的厚实枣木盾牌上,刀刃卷了口子,反震得虎口崩裂!”
他抬起布满老茧的手,“咱们的‘官造’家伙,还不如流寇自己拿铁锅回炉,打出来的破铁片子顶用!”
陈守业以头抢地,“咚咚”磕在青砖上,声音带着哭腔:“卑职万死!可…可就算此刻将卑职千刀万剐,也变不出银子招兵买甲啊!
左帅(左良玉)的大军在朱仙镇,尚且饥肠辘辘,咱们去求援,只怕连辕门都摸不到!”
他猛地抬起头,抱着侥幸试探的问道:“大人!卑职斗胆…要不…把县学那口洪武年间铸的铜钟化了?
再把城隍庙前殿那几尊铁香炉熔了?好歹…好歹能打出几十把新刀、几杆枪头?”
骤然听到这荒谬言论,周允文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桌案,烛火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在粉壁上,宛如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
窗外,难民们冻饿交加的哀嚎声随风卷入,与堂内压抑的喘息绞缠在一起令人窒息。
他死死盯着地上那摊碎裂的算盘,半晌,喉间挤出一声尖利而凄凉的冷笑:
“化铜钟?熔香炉?好…好得很!等那‘擎天柱’李嗣炎打破城门,杀到这县衙大堂之日,尔等便替本官将这‘明镜高悬’的匾额也拆了!
劈了!拿去当烧火的劈柴,或是…当抵挡流矢的盾牌使吧!”他猛地直起身眼中布满血丝,语气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来人!持本县名帖,速请城中四大姓——张堡 张老太公、西关 王员外、南街 李朝奉(对乡绅的尊称)、北巷 赵老爷!告诉他们,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请诸位家主携族中丁壮,名册,及钱粮簿子,至县衙共商守城大计!”
他齿缝间透出森然寒气,一字一顿道:“若过半个时辰未至…本官便亲率三班衙役,登门向各位家主 ‘讨教’!”
“还有.....过几天派人去给朱仙镇的左将军,送一批粮草请一队人马过来剿贼。”
“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