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姨娘们的茶话会(1/2)
与藏书楼里那位神秘“同行”的无声较量,让林微的精神始终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她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一面应对着赵嬷嬷日复一日的磋磨,一面利用一切碎片时间疯狂汲取知识、分析线索,一面还要分神留意着那座古老书楼里可能出现的任何风吹草动。
精神上的亢奋与身体上的疲惫交织,让她整个人透出一种锐利而内敛的气质,仿佛一柄藏在朴素剑鞘中的利刃,寒芒偶现。
这日午后,赵嬷嬷因府中另有琐事(似乎是张氏吩咐她去清点一批新到的绸缎),难得地提前结束了下午的针线“教导”,板着脸训诫了几句“不得偷懒”便匆匆离去。
骤然多出近两个时辰的空闲,林微略感意外,却也不会浪费。她本打算立刻去藏书楼,但想到钱老苍头此刻定然在岗,且白日里潜入风险增大,便按下了这个念头。
“劳逸结合。紧绷过度,反而容易出错。” 她决定换换脑子。
“春桃,随我去园子里走走,透透气。”她吩咐道。持续的高强度脑力劳动和身体折磨,确实需要适当的放松和环境刺激来调节。
“是,小姐!”春桃很高兴小姐能休息一下,连忙替她披上一件半旧的薄披风。
主仆二人出了小院,沿着平日里少有人走的僻静小径,漫无目的地散步。时值春末夏初,园中花草繁盛,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带来几分暖意。微风拂过,暂时吹散了院中积郁的沉闷和压抑。
林微看似随意漫步,目光却习惯性地扫视着四周:路径的走向、亭台楼阁的布局、可能的藏身点与视线盲区、往来仆役的动向……特工的本能已刻入骨髓。
她们不知不觉走到了侯府花园靠近西侧的一处较小的园子——锦翠园。这里不如沁芳园开阔精致,景致更显自然野趣,有一座小小的假山,一片竹林,还有一个不大的荷花池,平日里多是些不得宠的姨娘或低等仆役会来此散心。
今日园中似乎颇为安静。林微正想找个石凳坐下歇歇,忽然,一阵隐约的女子说笑声伴随着淡淡的脂粉香气,从假山另一侧的竹林深处传来。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闲适和……些许放肆?不像主子们正经赏玩,倒像是下人在偷闲嚼舌根。
林微脚步一顿,对春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假山,借助山石和竹丛的掩护,隐在了阴影里。
透过竹叶缝隙,可以看到荷花池旁的一个小敞轩里,正坐着三四位衣着体面、却并非主子打扮的妇人。她们围坐在石桌旁,桌上放着几碟瓜子点心和一壶清茶,正一边做着针线,一边低声说笑。
是府里的几位姨娘!永宁侯林擎的妾室。
林微迅速从原主模糊的记忆里辨认出她们:穿着藕荷色褙子、面容温婉、低头绣花的似乎是二姨娘周氏(育有四小姐、五少爷和六小姐);穿着湖蓝色比甲、说话声音略高的的是三姨娘李氏(无所出);还有一个穿着豆绿色衫子、年纪稍长、神色有些郁郁的是早年失宠、几乎被遗忘的钱姨娘。
她们身边只跟着一两个心腹丫鬟,在一旁伺候着。
这显然是一场小型的、私下里的姨娘聚会,远离主母的视线,气氛显得比平日轻松许多。
“情报来源的多样性。高层有高层的机密,底层有底层的八卦。有时,真相藏在闲谈碎语中。” 林微心中一动,示意春桃保持绝对安静,凝神细听。
起初,她们聊的不过是些府中琐事:新来的绣娘手艺如何,哪房少爷小姐又淘气了,外面铺子又出了什么新花样的绸缎……
“……要说新绸缎,前儿个夫人赏下来的那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才是真真好看呢!说是宫里最新的花样儿!”三姨娘李氏语气带着几分羡慕,又有点酸溜溜的,“到底是夫人,什么好东西都紧着锦荣院先挑。”
二姨娘周氏头也没抬,声音柔和却带着一丝谨慎:“夫人持家辛苦,自然该用些好的。咱们能安安稳稳的,便是福气了。”她显然不愿非议张氏。
钱姨娘哼了一声,声音沙哑:“福气?是啊,咱们的福气,不都是夫人‘赏’的吗?”语气中的怨怼几乎不加掩饰。
李氏似乎来了兴致,压低了些声音:“说起来……你们还记得以前……柳妹妹在的时候吗?”
柳妹妹?林微的心猛地一跳!是原主的生母,柳姨娘!
周姨娘穿针的手顿了一下,低声道:“好端端的,提她做什么……都是没福的人。”
李氏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柳妹妹那人啊,性子是傲了些,不通庶务,可那手琵琶弹得真是……一绝!当年侯爷……咳。”她似乎意识到失言,赶紧刹住。
钱姨娘却又冷冷接了一句:“琵琶弹得好有什么用?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看不清自己的身份,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能有什么好下场?”
林微的呼吸微微屏住。“不该惦记的东西?”
周姨娘轻轻咳嗽一声,提醒道:“过去的事了,还提它作甚?喝茶,喝茶。”
李氏却似乎被勾起了谈兴,又或许是在这难得的闲暇里放松了警惕,凑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却恰好能被耳力过人的林微捕捉到:
“我可不是瞎说……你们想想,柳妹妹刚没那阵儿,夫人是不是病了一场?还特意去城外庵堂里静养了小半个月?说是为柳妹妹祈福……呵呵,骗鬼呢!指不定是心里有鬼,去求菩萨宽恕呢!”
周姨娘脸色微变:“慎言!这种话也是能浑说的!”
钱姨娘却幽幽地道:“是不是浑说,自己心里清楚。反正啊,我记得清楚,柳妹妹没了还没过头七,她身边那个叫……叫云袖的丫头,就不明不白地掉井里淹死了!说是失足……哼,谁信哪?那丫头可是柳妹妹从娘家带过来的,知道得最多……”
云袖!原主生母的贴身丫鬟!不明不白死了?
林微的心脏骤然缩紧!原主记忆里关于生母去世前后的事情极其模糊混乱,似乎充满了恐惧和悲伤,只知道母亲病了,然后没了,身边的人也散了……原来还有这等隐情?!
李氏仿佛被点醒了,拍了下大腿:“对对对!云袖!那丫头长得俊,手脚也麻利,就是嘴有点碎……好像之前还偷偷哭诉过,说柳姨娘病得奇怪,前一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结果没两天,人就没了!当时可吓坏了不少人……”
周姨娘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急忙打断:“够了!越说越不像话了!都是没影子的事!叫人听去了,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夫人也是你们能编排的?!”
李氏和钱姨娘似乎也意识到失言,悻悻地住了嘴,气氛一时有些冷场和尴尬。
沉默了片刻,李氏似乎为了缓和气氛,又岔开了话题,声音恢复了正常:“哎,说起来,你们发现没?夫人最近心情似乎不大好?连带着对大小姐都没个好脸色了。”
钱姨娘嗤笑:“能好才怪!七丫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道,竟然入了靖王府的眼!虽然只是个老嬷嬷,可那也是靖王府的人!侯爷如今对那边也上了心,夫人心里能不堵得慌?”
周姨娘叹了口气:“七丫头也是个命苦的……如今这般,也不知是福是祸。”
“祸福难料哦!”李氏嗑着瓜子,“不过我看啊,夫人可不是那能忍气吞声的主儿。前儿个我隐约听夫人跟前的刘嬷嬷嘀咕,说什么……‘终究是庶出的,眼皮子浅,给她搭个戏台子,她也唱不出什么好戏’……也不知道指的什么,神神秘秘的。”
“搭戏台子?唱戏?” 林微心中警铃微作。这像是在谋划什么?
“主子们的事,少打听。”周姨娘再次告诫,“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时候不早了,散了吧,一会儿让人看见不好。”
几位姨娘似乎也觉无趣,又闲聊了几句衣裳首饰,便各自带着丫鬟起身离开了。
小敞轩很快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池水轻微的涟漪声。
林微依旧隐在假山后,一动不动,面沉如水。
春桃在一旁,早已听得脸色发白,大气不敢出,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
刚才那些零碎、隐晦、却充满了暗示的对话,如同无数块拼图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碰撞、组合!
原主生母柳姨娘“病”得突然!
贴身丫鬟云袖紧接着“失足”落井!
张氏同期“病”了,去庵堂“静养”!
还有那句“惦记不该惦记的东西”!
以及……张氏最新的动向——“搭戏台子”?
“谋杀。灭口。掩盖。” 一个冰冷的结论几乎呼之欲出!
原主的落水,恐怕并非孤例!张氏的手上,很可能早就沾满了鲜血!而第一个受害者,极有可能就是原主的生母柳姨娘!
“宅斗?这根本是一场持续了多年的、冷酷的清除异己的战争!” 林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张氏的心狠手辣和深沉心机,远超她之前的预估!这根本不是一个后宅妇人简单的争风吃醋和磋磨庶女,这是系统性、有计划的铲除潜在威胁!
而自己如今的处境,比当初的柳姨娘更加凶险!因为自己意外获得了“外部关注”,这无疑触动了张氏最敏感的神经!她绝不会允许第二个“变数”成长起来!
那句“搭戏台子”,让林微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张氏一定在酝酿着什么更大的阴谋,一场足以彻底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好戏”!
“情报……太关键了……” 虽然只是姨娘们的闲谈碎语,真实性有待考证,但其中蕴含的线索和指向,价值连城!
她需要更多!需要验证!需要知道柳姨娘当年究竟“惦记”了什么?需要知道云袖到底知道了什么?需要弄清楚张氏过去的每一个污点!
“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些同样被压抑、被边缘化的姨娘身上。” 周姨娘谨慎,李氏嘴碎,钱姨娘怨深……她们各自有各自的弱点和对张氏的不满。
林微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狩猎的方向,需要调整了。”
她看了一眼春桃,低声道:“今天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许对外说,烂在肚子里。”
“是!小姐!奴婢打死也不说!”春桃猛点头,吓得眼圈都红了。
林微最后望了一眼姨娘们消失的方向,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锦翠园。
阳光依旧温暖,园景依旧秀丽,但落在她眼中,却已蒙上了一层森冷的杀机。
“张氏……我们的账,又多了一笔。”
回到偏僻的小院,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温暖的阳光和鸟语花香,屋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沉寂。
春桃手脚麻利地给林微倒了杯温水,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惊惧和后怕,声音都有些发颤:“小姐……她们……她们说的……柳姨娘她……”小丫鬟不敢再说下去,眼圈又红了。
林微接过水杯,指尖冰凉。她没有立刻喝水,而是走到窗边,目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望向院外那方被高墙切割出的、有限的灰蒙天空。
姨娘们那些看似闲谈碎语、却字字惊心的对话,如同冰冷的楔子,一根根钉入她的脑海,拼凑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关于后宅阴暗面的残酷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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