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爹,我想读书了(2/2)

接着是《舆地纪胜》,她重点记忆行政区划(州、府、郡、县)、重要城池、山川河流、边境线,尤其是北戎的地理位置和几个关键边关要塞的名称。“地理是战略的基础。”

她的阅读方式极其高效,指尖划过书页,几乎不停顿,眼神专注而锐利,与她那副柔弱的外表格格不入。幸好无人打扰。

时间悄然流逝。直到窗外日头偏西,楼内光线渐暗,钱老苍头干咳一声,示意闭楼时间到了。

林微这才从信息的海洋中抬起头,小心地将书籍放回原处,仿佛只是随意翻阅了一下。她向钱老苍头行礼告辞,老人依旧那副淡漠样子,微微颔首。

走出藏书楼,春桃立刻迎上来,小脸上带着兴奋和后怕交织的表情:“小姐,您可出来了!怎么样?书好看吗?”她难以理解小姐对着一堆旧纸的狂热。

“受益匪浅。”林微简短回答,脑中还在回味刚才记下的信息。“信息缺口依然巨大,但总算有了初步轮廓。”

主仆二人回到小院,却见院门口站着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深褐色粗布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几乎不见银丝、用头油抿得油光水滑的老嬷嬷。她站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指节粗大,面容严肃刻板,法令纹深如刀刻,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正冷冷地盯着走近的林微。她手中还拄着一根光滑的藤杖,更添几分威严压迫感。

林微脚步微顿。“来了。张氏的‘教习嬷嬷’。” 她立刻调整表情,垂下眼睫,做出恭顺怯懦的样子。

春桃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小姐,是赵嬷嬷……她、她怎么来了?”

赵嬷嬷,府里的老人,据说早年伺候过老太爷,以规矩严苛、性情古板、不近人情着称,连张氏都要让她三分。派她来“教导”林微,其用心之恶毒,不言而喻。

“老奴赵氏,奉夫人之命,前来教导七小姐规矩。”赵嬷嬷开口,声音干涩冷硬,像砂纸磨过木头,没有丝毫温度,“七小姐这是去了何处?”

林微微微屈膝:“赵嬷嬷安。女儿方才去了藏书楼,父亲允我每日可去一个时辰。”

赵嬷嬷眉头立刻拧紧,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不赞同:“女子无才便是德。藏书楼岂是小姐该常去的地方?静心养性,当以女则、女诫为本,习学针黹女红为要。夫人既命老奴来教导,往后小姐的功课,便由老奴安排。”

她根本不给林微反驳的机会,直接下令:“今日时辰已晚,便从明日开始。每日辰时正(早上8点)至午时正(中午12点),学习仪态、步姿、叩拜、奉茶、应答之礼;未时正(下午1点)至酉时正(下午5点),习练针线。不得懈怠,不得延误。”

整整六个小时礼仪,四个小时绣花!这是要把人往死里磨!而且完全剥夺了她去藏书楼和自行安排的时间!

春桃听得脸都白了。

林微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和为难:“嬷嬷……父亲允我去藏书楼……”

“侯爷允的是‘偶尔’。”赵嬷嬷冷声打断,精准咬字,“老奴教导规矩,是夫人之命,亦是侯府家法!七小姐莫非想违逆夫人,藐视家规不成?”一顶大帽子直接扣下来。

“果然如此。张氏,你就这点能耐?” 林微暗忖。她垂下头,声音细弱:“女儿不敢……一切但凭嬷嬷教导。”

“如此甚好。”赵嬷嬷脸上露出一丝刻板的满意,“今日便先学立姿。女子立,当如松之挺,如兰之静。肩沉背直,目视前方,下颌微收……”她开始用极其严苛的标准要求林微的站姿,稍有不合,藤杖便毫不客气地敲打在她的肩膀、脊背、甚至小腿上!

力道不轻不重,不会造成重伤,但足以让人疼痛难忍,倍感羞辱。

“挺直!”

“收腹!”

“眼神莫要乱飘!”

“手!放好!”

呵斥声伴随着藤杖的敲击声,在小院里回荡。

春桃在一旁看得心疼不已,却不敢出声。

林微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她将这种折磨视为另一种形式的“体能训练”和“抗压训练”,努力调整呼吸,放松肌肉,以特工对身体的控制力,尽可能标准地完成那些苛刻的要求,减少受罚的次数。

“忍耐。观察。寻找破绽。”

一站便是半个时辰,双腿酸麻肿胀,被敲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赵嬷嬷却毫无动容,冷眼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刻薄道:“才这点时辰便受不住了?真是娇弱!往日便是太疏于管教,才养得如此不成体统!继续!”

直到日落西山,赵嬷嬷才终于叫停,丢下一句:“明日莫要迟了。”便拄着藤杖,一步一顿地走了,那背影僵硬如铁。

“小姐!”春桃立刻冲上来,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林微,眼泪汪汪,“她们太欺负人了!这哪是教规矩,分明是磋磨人!”

林微靠在春桃身上,缓缓活动着僵硬的四肢,眼神却异常冷静:“无妨。意料之中。”她早就料到张氏会使绊子。

“可是……天天这样……您怎么受得了?还有藏书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微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她磨她的,我学我的。她想耗光我的时间和精力?没那么容易。”

当晚,林微让春桃偷偷弄来一些缓解肌肉酸痛的草药,热水泡脚按摩,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

硬抗是不行的,身体会垮。直接对抗更不明智。

“必须智取。利用规则,制造漏洞。”

第二天,林微准时“上课”。赵嬷嬷变本加厉,不仅要求站姿,还增加了行走、转身、叩头等动作,要求极其繁琐严苛,动辄打骂呵斥,言语极尽羞辱之能事。

林微表面逆来顺受,暗中却更加仔细地观察赵嬷嬷:她的习惯(每隔半个时辰要喝一口温水,似乎喉咙不好)、她的节奏(下午精神稍差)、她的弱点(极其看重“规矩”本身,近乎迂腐)……

下午练习针线时,赵嬷嬷要求她绣一朵简单的梅花。林微故意手指“笨拙”地被针扎了几下,挤出几滴血珠,染红了白绢。她适时地露出痛苦和委屈的表情。

赵嬷嬷果然厉声斥骂:“蠢笨如猪!连根针都拿不稳!”

林微怯生生道:“嬷嬷息怒……女儿……女儿自幼未曾习学,手指僵硬……能否……能否容女儿稍歇片刻,看看嬷嬷是如何运针的?女儿好多学学……”她提出“观摩学习”,符合“上进”的人设。

赵嬷嬷冷哼一声,虽不情愿,但为了显示自己“教导有方”,还是拿过针线,演示起来,嘴上依旧不停训斥。

林微“认真”观摩,实则趁机让手指休息,大脑却在默默回忆早上在《纪年概要》里看到的关键年代和事件顺序。

“时间碎片化利用。”

熬到傍晚,赵嬷嬷终于离开。林微几乎累瘫,但眼神依旧清亮。她立刻让春桃汇报今日打探到的消息:赵嬷嬷的住处、喜好、与其他下人的关系等等。

第三天,林微在练习长时间屈膝礼时,忽然脸色苍白,额头冷汗涔涔,身体摇摇欲坠。

赵嬷嬷藤杖立刻敲过来:“装什么死!起来!”

林微虚弱地抬头,眼中含泪,声音发颤:“嬷嬷……女儿……女儿并非有意……似是……似是月信将至,腹痛如绞……”她恰到好处地捂住了小腹。

女子月事,在这个时代是难以启齿却又能合理规避某些事情的绝佳理由。尤其是“腹痛”这种无法证伪的症状。

赵嬷嬷脸色一僵,她再严苛,也无法强行要求一个“来了月信腹痛”的小姐继续高强度训练,这本身就不合“规矩”。她嫌恶地皱紧眉头,呵斥道:“真是事多!今日便到此!明日若还如此,便去夫人面前回话!”她甩手走了,算是默认了今天提前结束。

林微在春桃的搀扶下“虚弱”地回房。

“合理利用生理特权,争取喘息之机。”

一关上门,她立刻直起腰,眼神锐利:“春桃,更衣,我们去藏书楼!”赵嬷嬷提前下课,意味着她抢回了一个多时辰的宝贵时间!

主仆二人悄悄溜出小院,再次来到藏书楼。

钱老苍头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但没多问,依旧放她进去。

林微直奔目标。今天她开始翻阅《刑律疏议》和《燕京风物志》,一边快速记忆律法关键条款(尤其是关于财产、继承、诉讼的),一边了解京城的社会结构、物价水平、行业分布等实用信息。

阅读间隙,她状似无意地与看书的钱老苍头搭话,语气恭敬:“钱伯,整日守着书楼,辛苦您了。”

老苍头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林微也不在意,自顾自轻声感叹:“这些书真好,就是有些字不认识,读得慢……”她示弱,降低对方警惕。

偶尔看到书中某些生僻字或典故,她会“虚心”地、低声地请教钱老苍头。老人起初不理,但有时被她问得烦了,或者碰到他恰好知道的内容,也会含糊地答上一两个字。

林微从中慢慢拼凑信息:钱老苍头识字,且知识面不窄,对书籍极其熟悉,似乎在这里待了很多很多年。

“看守藏书楼的人,本身就是一部活的历史。” 她默默记下这一点。

接下来的日子,林微与赵嬷嬷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她时而顺从,时而利用“月信腹痛”、“轻微中暑”(用热水拍脸制造脸红假象)、“昨日练习过久手腕酸痛”等理由,巧妙地缩短受折磨的时间,甚至偶尔“病”上一两天。

赵嬷嬷虽狠,却也被这些“合情合理”的借口弄得烦躁不已,又抓不到错处,只能更加变本加厉地在有效时间内折磨她。

而林微则利用一切挤出来的时间,贪婪地浸泡在藏书楼中。历史、地理、律法、官制、兵制……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知识。她甚至偷偷用靖王赏的纸笔,做了简易的笔记(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缩写)。

同时,她继续“请教”钱老苍头,慢慢与之混了个脸熟。老人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会在她找不到某本书时,用拐杖指个方向。

她还让春桃用悄悄攒下的月例,从外面买回一些非常便宜的、药铺丢弃的残次草药和花瓣,继续偷偷进行她的“化学实验”,虽然进展缓慢。

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日益充盈。

她了解到天衍朝与北戎的世仇,了解到朝中太子与几位皇子(包括靖王)微妙的制衡关系,了解到永宁侯府在军中的影响力以及近年来的微妙下滑,了解到律法中对女子财产的苛刻规定……

视野的开阔,让她对自身的处境和未来的谋划,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张氏和林萱听闻赵嬷嬷的回报,只当林微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疲于应付,心中畅快,以为计策得逞,逐渐放松了警惕。

她们并不知道,那个在赵嬷嬷藤杖下瑟瑟发抖、看似逆来顺受的庶女,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悄然蜕变。

知识的武装,远比衣饰的华丽更具力量。

信息的积累,终将转化为破局的利刃。

“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出击。”

林微合上手中那本关于前朝宫廷秘闻的野史杂记,目光透过藏书楼高高的窗棂,望向远方。

“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