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好意思,我预判了你的预判(1/2)

沁芳园的“赏花宴”风波,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侯府平静的水面下,漾开了一圈圈微妙的涟漪。

七小姐林微那日“不合时宜”的心算展示,以及最后近乎“全身而退”的结果,让原本等着看笑话的某些人,心中不免有些悻悻然,甚至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感。

张氏自然是极其不悦的。她精心设计的羞辱局,竟被那贱婢用一种近乎胡闹的方式搪塞了过去,虽未让她如愿大放异彩,却也未彻底将她踩入泥泞。尤其最后那位翰林夫人的一句“心思敏捷”,虽是无心,却也像根小刺,扎得她不舒服。她越发觉得这个庶女邪性,必须尽快摁死。

林萱更是气得在房里摔碎了一套茶具。她本该是那日绝对的主角,却被林微那上不得台面的“算术”抢去了一丝风头(尽管在她们看来是丢人现眼),尤其看到几个平日里巴结她的小姐妹私下里竟也带着点新奇议论那“速算”之事,她就妒火中烧。

“心思敏捷?我看是鬼心思不少!”林萱咬牙切齿地对母亲抱怨,“母亲,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再找个机会,让她彻底原形毕露!”

张氏眼中寒光闪烁:“放心,她得意不了多久。很快,就有她‘大放异彩’的机会了。”

数日后,永宁侯林擎受几位同僚及下属邀请,于府中设一场小规模的家宴,既有公务往来之意,亦带几分私交情谊。来的多是兵部、五军都督府的官员及其家眷,气氛比之前的内宅赏花宴要更正式些许。

张氏作为主母,自然要出面招待女眷。她“体贴”地再次提出,让林微也出来见见世面,“总闷在屋里,没得闷出病来”。

这一次,林微接到通知时,心中警惕更甚。“鸿门宴连环套?张氏还真是锲而不舍。”

她依旧那身素净得近乎寒酸的衣裳,只在发间簪了那支失而复得的白玉兰簪——不是为好看,而是作为一种无声的宣告和提醒。春桃紧张得手心冒汗,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宴设在前院的花厅,比沁芳园更显庄重。男宾女眷分席而坐,中间以屏风略作隔挡。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更沉稳的熏香气息,交谈声也相对克制,多是官场寒暄与场面应酬。

林微的出现,依旧引来了不少侧目。她的衣着在众多绫罗绸缎中显得格格不入,但或许是场合不同,又或许是上次那点“意外”让某些人留下了模糊印象,这次的打量中,纯粹鄙夷少了些,探究和好奇多了几分。

她依旧安静地跪坐在女眷席最末的位置,低眉顺眼,尽量减少存在感。

酒过三巡,气氛渐热。男宾那边开始谈论些朝局边事、兵马调动,女眷这边则渐渐转向风雅趣谈。张氏娴熟地引导着话题,很快,便又有小姐被怂恿着出来展示才艺。

一位兵部郎中的千金弹了一曲琵琶,金戈铁马,颇有气势。一位都督佥事的女儿画了幅骏马图,笔力遒劲,赢得满堂彩。

林萱今日准备了一首新学的古琴曲《高山流水》,指法流畅,意境也算到位,再次收获了不少赞誉。她得意地瞥向林微的方向,却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根本不在意她的表演,心中又是一阵憋闷。

就在这时,一位与张氏交好、夫君在都察院任职的御史夫人,忽然笑着将话题引到了林微身上:“早就听闻府上七小姐心思别致,于术数一道颇有急智,今日难得相聚,何不也让七小姐展示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这话听着是捧,实则暗藏机锋。在这种以风雅为主的场合再次提起“术数”,分明是故意强调其“不登大雅之堂”,想看她再次出丑。

张氏故作无奈地笑道:“李夫人快别打趣她了,小孩子家胡闹的把戏,岂能一而再地拿出来贻笑大方?”

林萱立刻接口,语气带着夸张的“好意”:“是啊,七妹妹,今日来的都是叔伯长辈,可不比自家姐妹玩笑,你那速算还是留着以后看账本用吧。”暗讽她只配与账本打交道。

几位夫人小姐掩口轻笑。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林微身上。

“来了。还是这套路,逼人献丑。” 林微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惶恐和为难,起身屈膝:“夫人、姐姐谬赞了,妹妹愚钝,实无才艺可献……”

那李夫人却不依不饶,笑吟吟道:“七小姐过谦了。不过总是算术也确实单调。听闻七小姐近日在院中静养,博览群书,想必另有心得?不拘什么,诗词品评、音律鉴赏,甚至些新奇见闻,都可说来听听,让我等也沾些灵气嘛。”这话就更刁钻了,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挖好了坑等她跳——无论选哪样,都能挑出毛病来抨击。

张氏和林萱眼中都闪过看好戏的光芒。

林微垂眸,沉默片刻,仿佛被逼到墙角,正在艰难思索。厅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反应。

忽然,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却带着一丝不确定,轻声道:“李夫人厚爱,妹妹惶恐。诗词音律,妹妹确实不敢妄评。只是……近日翻看杂书,偶见一些记载,关乎人体筋骨运作之理,倒觉得有些意思……不知,可否冒昧一言?”

“人体筋骨运作之理?”众人都是一愣。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

李夫人也怔住了,下意识道:“哦?这有何说法?”

林微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刚才那位跳舞跳得最好、赢得满堂彩的都督佥事家小姐,语气带着些许探讨的意味:“譬如方才这位姐姐的舞姿,曼妙轻盈,令人赞叹。然其‘卧鱼’下腰之姿,虽极尽柔美,但依书中所述,若常行此式,重心偏移过甚,腰椎受力不均,恐于腰脊有损,年长后易生酸痛之疾。又如‘倒踢紫金冠’一式,腾空后仰,虽显英气,然对颈椎压迫甚巨……”

她语速平缓,用词半文半白,夹杂着“重心”、“腰椎”、“颈椎”等略显古怪却又能意会的词汇,将一套现代运动医学和人体工程学的理论,包裹在“杂书所见”的外衣下,娓娓道来。

那位被点到的佥事小姐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她确实有时练舞后会觉得腰背酸痛,只道是练习辛苦所致,从未想过可能与姿势有关。

其他女眷也听得面面相觑,将信将疑。这说法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

林微适时停住,歉然道:“妹妹胡言乱语,只是见书中描绘与姐姐方才舞姿略有印证,一时忘形,还请姐姐勿怪。各家技艺自有传承,妹妹妄加揣测,实属不该。”她巧妙地将“指责”转化为“基于观察的探讨”,并主动认错,让人不好发作。

那位佥事小姐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反而下意识地开始反思自己的舞姿是否真的有问题。

张氏脸色沉了下来。这贱婢,不接招则已,一接招就尽是这些歪门邪道!偏偏还说得似模似样!

李夫人也有些尴尬,干笑两声:“七小姐看的书……倒是别致。”

就在这时,男宾席那边似乎也被女眷席的动静吸引了注意。一位身材魁梧、声如洪钟的武将(似是某卫指挥使)大概是多喝了几杯,隔着屏风笑道:“夫人们那边在聊什么有趣的事?怎地提到什么腰啊颈的?莫非是在交流养生之道?”

永宁侯林擎也微微挑眉,看了过来。

张氏正欲搪塞过去,林微却忽然起身,向着屏风方向微微一福,声音清晰却不高:“回父亲,回各位叔伯,是女儿妄言,与诸位姐姐探讨强身健体之理,惊扰各位雅兴,女儿知错。”

她这一应答,反而勾起了那位指挥使的好奇心:“哦?强身健体?小丫头有何高见?莫非也懂些拳脚功夫?”语气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爽和些许调侃。

林微垂首:“女儿不敢言懂。只是曾于杂书中见得一种简易法子,无需器械,无需巨力,每日坚持,或可舒活筋骨,缓解疲惫,尤适于久坐伏案之人。”她这话,隐隐指向了那些文官,甚至……每日处理公务的永宁侯本人。

这下,连林擎都微微动了动眉梢。他常年军旅,旧伤不少,如今处理文书也常觉颈肩僵硬。

“哦?是何法子?说来听听。”那位指挥使大感兴趣。

林微略作迟疑,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才道:“书中云,人体有经络,贯通周身。譬如颈侧之后,两筋之间,有一处,以指适度按压,可缓头痛目眩;又如腕横纹上两寸,两筋之间,按压可宁心安神,缓心慌气短……此法名为‘按跷’或‘导引’,只需手指,找准位置,便可施行。”

她边说,边在自己身上相应的位置(风池穴、内关穴)轻轻比划了一下。动作自然,毫不扭捏。

这番说辞,融合了中医经络理论与简易穴位按摩,在这个时代并非完全没有基础,但由她一个深闺少女如此清晰条理地说出,就显得格外新奇且……令人信服。

席间几位文官已经下意识地按向自己的手腕和脖颈。

那位指挥使哈哈大笑:“有意思!小丫头看得书杂,倒有些用处!比那些酸溜溜的诗词实在!侯爷,您这闺女有点意思!”

林擎看着不远处那个衣着朴素、神色平静却语出惊人的庶女,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和探究。他这个几乎没什么印象的女儿,似乎……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张氏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她本想让林微出丑,怎么反而让她在男宾那边,甚至在侯爷面前,留下了印象?!还是以这种诡异的方式!

林萱更是气得指甲掐进了掌心。

“第一回合,化解。反向输出,引起意外关注。” 林微心中冷静评估。“但张氏绝不会罢休。”

果然,张氏强笑着打断:“微儿,莫要再胡言乱语,惊扰贵客。还不快坐下!”

然而,话题已被挑起,岂是那么容易压下去的?尤其对面坐着的多是武人或务实官员,对这等“实用”的小技巧,显然比吟诗作画更感兴趣。

一位兵部的主事笑着打圆场:“七小姐所言倒是新颖有趣。不过,今日雅集,还是风月为主。听闻七小姐博览群书,不知可曾读过《乐府诗集》?其中《孔雀东南飞》一篇,情真意切,感人肺腑,七小姐可有见解?”这显然是想把话题拉回“正轨”,并设下语言陷阱——无论她褒贬,都能引申到“妇德”、“规矩”上来抨击。

压力再次给到林微。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这一次,带着更复杂的意味。

林微抬起眼,看向那位主事,目光平静无波。

“文学评论?心理分析?还是……继续降维打击?”

她微微吸了口气。

面对兵部主事抛出的、暗藏机锋的文学评论陷阱,林微并未显露出丝毫慌乱。她微微垂眸,仿佛在认真思索,实则大脑正飞速运转,分析着对方话语中的潜在逻辑和可能预设的立场。

《孔雀东南飞》?歌颂爱情悲剧,反抗封建礼教?还是批判焦母专横,感慨世事无奈?无论她赞同哪一方,对方都可以轻易地将话题引向“妇德”、“顺从”、“家族利益”等对她极其不利的方向进行抨击。

“心理学:当陷入两难问题时,跳出问题本身,升维打击。”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平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回大人,妹妹才疏学浅,不敢妄评经典。只是读此诗时,偶有所感,非关对错,乃关乎‘选择’与‘代价’。”

她顿了顿,见众人目光被吸引,才缓缓继续,语气带着一丝超然的分析性:“焦仲卿与刘兰芝,情深不渝,却双双赴死,看似刚烈,实则……放弃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他们眼中,唯有‘相守’与‘分离’两种绝对选项,却未曾想过,‘生’本身,亦是一种选择,一种或许更能承载情意、甚至最终扭转困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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