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命由我,该上路了(2/2)

我倒不是多爱她,但只有她能让我感觉到我脑中那些关于另一个世界的记忆,并非毫无价值的疯人呓语,而是可以被分享、被理解的宝贵财富。

在她身上,我投射了对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咱妈(祖国\/现代人类文明)所有扭曲的依恋和乡愁。

她是我在这个野蛮世界的文明方舟,是我证明“冯皓”而非“雷德尔”存在的唯一证人。

现在,证人死了。

意味着我那些关于网络、关于城市、关于现代生活的一切记忆,将彻底沦为无人能懂的、孤独的颅内回声。

再也没有人能理解了。我重新变回了那个被困在异世界孩童躯壳里的、彻头彻尾的异类,而且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明明还不到九岁,我却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先于身体,彻底死去了。

这种行尸走肉的状态持续了几天,终于被父亲打破。

他在一个傍晚,将我单独叫到了书房。油脂灯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疲惫、担忧和某种下定决心的神色。

【雷德尔,】

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他。

【关于莉西娅小姐的事情……】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我之前的判断,是基于常理和情报。但是……王都的水很深,有些事情,并非没有变数。霍兰德家倒台是事实,但一个孩子……在某些势力的博弈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利用价值,或者说,一线生机。我的意思是……她也不一定死了……】

他的话说得很含蓄,很谨慎,但这确实是在试图给我一丝微弱的、与他之前笃定言论相悖的希望。

然而,听到这些话,我心中泛起的不是欣喜,不是期待,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荒谬和……被戏弄感。

之前用那样斩钉截铁的逻辑,击碎我所有的幻想,让我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现在,又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并非没有变数”、“一线生机”?

这算什么?逗狗呢?还是成年人世界里的、廉价的安慰?

我抬起头,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干涩得像是在摩擦砂纸。

【所以呢?】

我问。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继续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像个小丑一样等下去?还是觉得,这样就能让我好受一点?】

父亲的眉头紧紧锁起,他似乎完全没料到9岁的我会是这种反应。

【雷德尔,我只是想告诉你,事情或许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最坏的地步?

我在心里冷笑。

对我而言,最坏的地步,就是从你口中听到她“凶多吉少”的那一刻。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低下了头,将自己缩回那层无形的厚障壁之后。父亲看着我,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力的叹息。

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背负着异世的记忆,隐藏着危险的能力,克服着内心的懦弱,好不容易找到一丝温暖和光亮,却又被无情地夺走。

我连为我失去倾诉对象悲恸的资格都没有,还要抱着这点廉价的、不确定的施舍,像条狗一样继续在这个我憎恶的世界里挣扎下去?

我找不到理由了。

复仇?那太遥远,太不切实际,是英雄的剧本,不是我这个迷失水手的。

我不过就是一个遭遇海难漂泊到印第安部落的大英帝国水兵,拿着个枪耀武扬威俘获了部落酋长女儿的芳心,对她拼命诉说大英帝国的伟大。

现在,结束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户,照亮房间里那些依旧笑着的莉西娅手办时,我做出了决定。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只穿着最普通的衣物。我没有去看那些手办最后一眼,也没有留下任何字句。

我像一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城堡,避开早起的仆役和守卫,融入了威尔海姆领尚未完全苏醒的晨雾之中。

我没有选择通往灰岩城或者任何人类聚集地的路。我的目标很明确——北方,那片父亲一再告诫我危险、充满了兽人、魔物和未知的——黯影森林。

不是去冒险,不是去历练。

是去寻死。

我能做的,最有尊严、最像那个来自现代世界的灵魂最后的反抗,就是主动选择终结这场错误的转生。

这是冯皓对这个无法接纳他文明灵魂的异世界发起的最后一次,也是最彻底的一次退款申请。

如果这个世界容不下那点微光,如果所有的挣扎最终都指向虚无,那么,至少让我自己来选择终结的方式。在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里,安静地、彻底地消失。

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片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兽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墨绿色林海。身后,城堡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模糊,最终,连同那个曾经名为雷德尔·冯·威尔海姆的男孩的一切,都被我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踏入黯影森林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光线骤然黯淡,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枝叶和湿土的浓重气息,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充满未知的寂静。

盘结的树根如同扭曲的肢体,嶙峋的怪石如同潜伏的巨兽。这与威尔海姆领那种带着人间烟火的、可以被理解和防御的危险截然不同,这里是纯粹的、原始的、吞噬生命的混沌。

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