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作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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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宿舍,因为谢怀蝶需要补做试卷,而他本人又极其抗拒别人踏入他的“私人领地”——他那间通常紧闭、略显凌乱的宿舍。所以,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去对门许知夏那间。

许知夏的宿舍一如既往的整洁,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他给谢怀蝶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自己那张宽大的书桌旁。

那张书桌明显足够容纳两个人并肩学习。于是,两人面前各自摊开了一份语文卷子,翻到了最后的作文页。一个需要完成他早就该写的作文,另一个则需要完成老师要求的“自己也写”。

许知夏之前给他恶补过数学和物理,靠着题海战术和强行灌输,总算让谢怀蝶脑子里塞进去了一点东西。但语文这东西,尤其是作文,靠短期突击效果甚微。

谢怀蝶的语文水平,还是那个老样子。

也就作文还能勉强动动笔。

但写得……通常都是意识流,想到哪写到哪,逻辑混乱,主旨不明。

有时候批卷老师看完,恨不得穿越回来劝他:不如不写!

谢怀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低头去看作文题目。

这一看,他感觉这题目简直是在跟他作对。

——请以家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为题,写一篇不低于800字的作文。

谢怀蝶:“…………”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独生子女招谁惹谁了?!那你让没二胎的怎么办?

乱扯吗?!

谢怀蝶内心疯狂吐槽,下意识瞥了一眼旁边已经拿起笔,似乎正在构思的许知夏。

这个……是不是也行来着?

而且,自己好像……确实答应过他,要尽量去“想想”了。

一种别扭的、试探性的念头冒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用笔帽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

“喂,许知夏。”

“嗯?”许知夏侧过头。

谢怀蝶眼神飘忽了一下,声音有点不自然:“作文……我能写你吗?”

许知夏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微光,他点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鼓励?“能。” 然后,他非常“热心”地补充道:“需不需要片段?我还可以说的。”

说完,他又对着谢怀蝶,眨了眨眼。意思是你想要哪个时间段的都有。

谢怀蝶顿时后背一凉,那股熟悉的、不祥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

果然,许知夏已经开始如数家珍:“比如说,你可以写小时候和我一起吃蛋糕,结果奶油糊了满脸,成了只小花猫;或者写你以前在花园里抓蝴蝶,结果真抓住一只之后,反而被扑棱的翅膀吓到了,直接把蝴蝶扔我头上;也可以写你……”

????

“够了够了!许知夏!”谢怀蝶猛地打断他,耳朵尖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又气又急,“你是不是有毛病!说好的不说了呢?!” 他指的是放学路上那个“保证”。

“你说的是‘刚刚’路上不说,没说‘现在’不说。”许知夏一脸平静地反驳,逻辑清晰得让人牙痒。

谢怀蝶:“你!”

谢怀蝶一口气堵在胸口,感觉快要被这人气出内伤。但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如果现在不开始写,今晚恐怕真要在这家伙房间里熬到天亮。

他狠狠瞪了许知夏一眼,把所有的憋屈和怒火都强行咽了回去,一把抓过自己的卷子,恶声恶气地说:

“我自己来!”

谢怀蝶扭过头,不再看那个“黑历史资料库”,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空白的作文格上。

然而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

写他?

该怎么写?

谢怀蝶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许知夏刚才说的那些“片段”像弹幕一样飘过——小花猫?被蝴蝶吓到?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烦躁地用笔杆敲了敲额头。

而旁边的许知夏,已经重新低下头,笔尖流畅地在纸上移动,开始了他的作文。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心情。

宿舍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某人因为纠结和羞恼而变得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这篇关于“哥哥”的作文,对谢怀蝶来说,恐怕比解一道物理压轴题还要艰难百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怀蝶面前的作文纸上,除了一个歪歪扭扭的题目《他》,以及开头一句干巴巴的“我有一个……算是哥哥吧”,下面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

他偷偷瞥了一眼许知夏,那人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他这边的窘境。

谢怀蝶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努力摒弃脑子里那些具体的、令人羞耻的画面,开始回想这段时间以来,许知夏这个人本身。

想起他莫名其妙成为自己的同桌。

想起他一次次“买多了”的早餐和笔记。

想起他运动会受伤后坚持跑完的侧影。

想起寒假雷雨夜,那句熟稔的“要抱你睡吗?”。

想起他站在废弃的秋千旁,说“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跟你相处”。

想起今天早上,他平静地承认“我怕”。

这些片段杂乱无章,没有童年滤镜,甚至很多时候都伴随着他的烦躁和抗拒。但此刻,当他把这些碎片勉强拼凑在一起时,一个模糊的、却又异常固执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记得所有事,并因此显得有些笨拙和固执的……“哥哥”?

谢怀蝶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重新握紧笔,低下头,开始在那片空白上艰难地耕耘。

他写得很慢,字迹依旧有些潦草,时不时还会停下来删改。他没有写任何具体的童年往事,只是围绕着“他”这个身份,写了他的沉默,他的靠近,他的那些看似多余却无处不在的“顺手”和“买多了”,写了他对自己这个“忘了”的人的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责任感和固执的关照。

他甚至写到了那句“我怕”。

写到后面,谢怀蝶自己都有些恍惚。他发现自己笔下这个“他”,似乎剥离了“许知夏”这个名字带来的具体恩怨,更像是一种……抽象的、象征着一段他缺失的过去和一份沉重记忆的存在。

当他终于写到八百字那条线时,几乎是精疲力尽地扔下了笔,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

他瘫在椅子上,侧头看去,发现许知夏不知何时已经写完了,正安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怀蝶心里一紧,下意识想用手遮住自己那写得乱七八糟的作文纸,但已经晚了。

许知夏的视线在他写完的作文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抬眸,对上他有些慌乱的眼神,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写完了?”

“……嗯。”谢怀蝶闷闷地应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

许知夏没再追问内容,只是站起身:“那收拾一下,早点休息。”

他将自己那张写得工工整整、卷面整洁的作文纸叠好,放在桌角,然后开始整理笔袋。

谢怀蝶看着他平静的侧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张涂改了不少地方、字迹飞舞的作文纸,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到底看没看到自己写了他?

他写的那些……算是在“想”起来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比没写作文之前还要混乱。他胡乱地将卷子塞进书包,几乎是逃离般地说了一句“我回去了”,就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许知夏的宿舍。

门被轻轻带上。

许知夏站在原地,听着对面房门开关的声响,目光再次落向桌角那张被谢怀蝶遗忘了的、属于他自己的作文纸上。

他并没有去看谢怀蝶写了什么。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他想起刚才谢怀蝶咬着笔杆、眉头紧锁、时而烦躁时而茫然的侧脸,想起他最后写完时那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别扭的样子。

许久,一声极轻的、几乎逸散在风里的叹息响起。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浅而真实的弧度。

至少,他愿意写了。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