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凯旋筑垒(2/2)

谢无妄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老兵正趴在城墙缺口处,单手扒着城砖,另一只空荡荡的袖管在风中晃荡——那是三年前守关时,为了挡敌军的火油箭,生生斩去的左臂。老兵身上的旧甲磨得发亮,护心镜凹着一块深痕,却依旧穿戴整齐,脸上布满风霜,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谢无妄翻身下马,踏着积雪登上城头,脚步放得极轻,生怕震落城砖上的冰棱。“李老丈,身子吃得消?”

老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两颗牙的牙床,单手撑着城砖站起身:“将军都能整夜不眠守疆土,俺这把老骨头算啥!”他抬手拍了拍身旁的城砖,砖面上还留着他当年刻下的“守”字,“昨夜俺就趴在这儿,看着将军您领着弟兄们冲上去,把那些蛮子赶回老家,俺这心里,比喝了烈酒还暖!”

谢无妄指尖抚过那块刻着“守”字的城砖,砖面粗糙,却带着体温般的暖意。“城防三日便能有草案,后续重建,还要多劳老丈指点。”

“将军放心!”老兵挺直脊背,虽少了一臂,却依旧透着军人的硬朗,“俺们这些老骨头,守了一辈子北境,啥时候该补墙、啥地方该设隘口,门儿清!只要能护着妻儿老小,护着这城,俺们就算拼了命也愿意!”

谢无妄望着他眼中的光,又看向城下忙碌的百姓,掌心按在城砖上,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却让心中的决心愈发坚定。风还在刮,雪还在飘,但这城、这土、这人间烟火,已在废墟之上,生出了不屈的力量。

帅府的临时书房简陋却规整,仅一张案几、两把木椅,窗棂糊着粗麻纸,挡不住穿堂的寒风,案头一盆炭火燃得正旺,火星偶尔噼啪爆开,映得满室昏黄。谢无妄解下玄色披风搭在椅背上,指尖还带着城垣的寒气,便伸手接过军需官递来的阵亡将士名录——泛黄的麻纸被装订得齐整,每页都密密麻麻写满名字,墨迹或深或浅,有些字迹还带着未干时被寒风冻裂的细纹。

他指尖抚过纸页,动作轻缓得仿佛怕惊扰了纸上的英魂。名录旁附着将士的籍贯、军衔、战功,甚至有备注的家中境况。

谢无妄逐行细看,遇着熟悉的名字,便会顿一顿,眉峰微蹙,指尖在墨迹上轻轻点按。

“将军,这是核对过三遍的名录,共三百二十七人,战功与籍贯均无错漏。”军需官站在案前,双手捧着抚恤物资清单,声音压低了几分,生怕打破室内的肃穆,“粮米按每户三石、布匹两匹拨付,抚恤金依战功分三等,殉国将士额外加赠寒衣两袭,已联系粮营连夜筹备。”

谢无妄抬眼,目光落在清单上“无亲眷将士”一栏,笔尖在那行字旁重重画了个圈:“无亲眷者,抚恤金不可入库,全数用于修葺北境忠魂祠,为他们立碑刻名,每逢祭日,帅府亲自致祭。”他顿了顿,想起昨夜冲阵时,那个替他挡了一箭的年轻士卒,不过十七八岁,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便补充道,“赵亮的母亲年事已高,幼子尚幼,额外加拨两石粮、一贯钱,再派一名医官上门诊治老夫人的腿疾——去年他回乡探母,曾跟我说过老夫人畏寒腿沉。”

军需官一愣,随即躬身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只是医官稀缺,目前仅余三人,恐需调配一人从城西大营赶来。”

“无妨。”谢无妄低头,继续翻看名录,笔尖在另一个名字旁批注“家有寡嫂,需额外抚恤”,“将士们用命护着北境,他们的身后事,容不得半分马虎。哪怕多跑十里路、多费一两药,也要让生者安心,死者瞑目。”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指尖划过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眼底翻涌着情绪,却被他强行压下,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告诉粮营,物资务必亲自送到每户手中,若有克扣、拖延者,军法处置,不必禀我。”

炭火燃得更旺了些,映得谢无妄的侧脸轮廓分明,睫羽上仿佛沾了细碎的火星。他将名录合上,封皮上“北境阵亡将士名录”七个字,在昏暗中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窗外的风雪还未停,但帅府内的烛火、案头的炭火,以及这份细致到极致的抚恤安排,却让这寒冬里,多了几分熨帖人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