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无声的接触(1/2)
北平的冬天,干冷里裹挟着煤烟和尘土的味儿,吸到肺里像有砂纸在磨。小林——现在他叫李铭,一个从天津卫来北平投奔远房表叔、想找个学徒活儿糊口的年轻人——紧了紧身上半旧的棉袍领子,踩着积雪融化后又冻上的、脏兮兮的冰碴子,拐进了西城一条僻静的胡同。
胡同口挂着个看不出本色的木牌,用墨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崔记修理”四个字。铺面很小,缩在两间大杂院中间,门脸灰扑扑的,窗户上糊的纸都发了黄。这就是地下党提供的名单上,那个“疑似有爱国倾向、手艺精湛、曾因抗拒为日伪服务入狱”的崔师傅的铺子。
小林在胡同口对面一个卖烤白薯的摊子前磨蹭了一会儿,买了一小块,趁热吃着,眼睛的余光却把修理铺周围扫了好几遍。胡同里进出的人不多,大多是些提篮挑担的穷苦人。铺子门口静悄悄的,偶尔有个把主顾拿着坏了的闹钟或眼镜进去,很快又出来。
他留意到,铺子斜对面,有个裹着破棉袄、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头,眯着眼似睡非睡,但那姿势,不太像纯粹晒太阳的懒汉。更远处,一个推着空粪车的,在胡同口停了不短的时间,像是在等人。
小林心里紧了紧。他记住了这两个点。
吃完白薯,他拍了拍手,跺掉脚上的寒气,像任何一个初来乍到、有些忐忑的年轻人一样,掀开修理铺那副厚重的棉门帘,走了进去。
里面比外面更暗,一股浓重的机油、金属和旧木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靠墙是一排旧货架,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破烂零件和工具。中间一张宽大的、油腻发亮的木案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正就着窗棂透进的一点天光,用一把极小的镊子,摆弄着一个怀表的内芯。
男人很瘦,穿着深蓝色的旧工装,背有点驼。脸上皱纹很深,像是被岁月和某种沉重的东西反复刻划过。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只从眼镜片上方撩起眼皮,看了小林一眼,眼神浑浊,没什么温度。
“修什么?”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京片子味儿。
小林从怀里掏出一块早就准备好的、表壳瘪了、表针不动的旧怀表——这是“钟表匠”教官给的,特意弄坏的,里面结构相对简单。“师傅,您给瞧瞧,这表……还能修吗?是我爹留下的。”他说话带点怯生生的天津口音,这是练了很久的。
崔师傅接过表,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手指在表壳的凹痕处摸了摸。“摔得够狠。轴可能弯了,游丝怕也乱了。”他放下表,摘下眼镜擦了擦,“修,能修。但这老芯子,零件不好配,费工夫。得两块大洋,先搁这儿,修好再给钱。”
价格不菲。小林脸上适时露出为难和犹豫:“两块大洋……师傅,能便宜点吗?我……我刚到北平,还没找着活儿……”
“就这价儿。”崔师傅重新戴上眼镜,语气没什么波澜,“嫌贵,拿别处问问去。”说完,又低下头摆弄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小林没走,踌躇了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那您先给看看,能修我尽量凑钱。这表对我……挺重要的。”
崔师傅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小林把表留下,约定三天后来看,便退了出来。
走出胡同,小林的心跳才慢慢平复。第一次接触,平淡,甚至有些冷淡。崔师傅的表现,就像一个手艺不错、脾气有点倔、为生计所困的普通匠人。唯一值得留意的是,在他低头修表时,小林似乎听到里间传来过一声极轻微、极短促的“咔哒”金属声,像是什么小机关被触发或复位的声音,与修表的动静不太一样。
他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身后某个方向,似乎有视线若有若无地粘了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小林以熟悉环境、找活儿为由,在附近几条胡同和集市转了转。他记下了几个可能的撤退路线,观察了附近警察岗哨和日本宪兵巡逻的规律。他也去崔师傅的铺子附近远远看过两次,没再进去。
第三天下午,他再次来到崔记修理。崔师傅还是那副样子,把修好的怀表递给他。表针走了,虽然走得还有点颤巍巍的。小林付了钱,装作不经意地问:“师傅,您这儿……能修更精密的玩意吗?比如……留声机?或者一些小机器?”
崔师傅擦工具的手顿了顿,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比上次似乎深了一些:“那得看是什么。我这儿,主要修钟表眼镜。大机器,没地方,也没那些家什。”
“哦……我就是随便问问。”小林讪讪地笑了笑,接过找回的零钱,道了谢,准备离开。
“年轻人,”崔师傅突然在他背后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北平城大,水深。找个踏实的营生,少打听,少好奇,活得长久。”
小林脚步一滞,回头看去,崔师傅已经又低下头,专注于手里的活了,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寻常告诫。
走出铺子,小林心里翻腾起来。这句话,是纯粹的江湖经验告诫,还是……某种隐晦的提醒或试探?---
几乎在小林接触崔师傅的同时,另一名代号“书生”的队员,化名王友谅,通过地下党的关系,进了西四附近一家旧书店当临时帮工。书店老板姓吴,是个戴瓜皮帽、说话慢条斯理的老头。
书店不大,堆满了线装书、旧报刊和杂七杂八的物件,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书生”的工作就是整理、打扫,偶尔帮客人找找书。
一天下午,吴老板让他去后院仓库清理一堆积压的旧货。仓库更乱,像个杂物迷宫。“书生”在搬动一摞捆扎着的旧杂志时,最下面几本硬壳书滑落出来。他捡起来一看,是几本日文原版的书籍,封面上印着《机械设计便覧》、《简易化工原理讲义》等字样。
他心中一动,装作好奇地翻开。书页已经发黄,但里面夹着不少纸条,纸条上是密密麻麻的中文批注!字迹刚劲潦草,内容更是让他心惊:
“……此齿轮强度计算过于保守,若材料热处理得法,负荷可增三成……”
“……德式配方催化效率高,但原料受制于人;美式虽缓,可本土替代……”
“……此电路设计巧妙,然真空管耗电甚巨,或可用矿石检波器改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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