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地火奔涌(2/2)

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沙哑但清晰地开口:“乡亲们,咱们不能这么等下去。我……我教大家点东西,也许能用上。”

所有人都看向他,黑暗中,一双双眼睛透着迷茫和微弱的期待。

“咱们这里,有人带盐了吗?一点点就行。”沈墨文问。

一个老汉摸索着,掏出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粗盐块。

“好。谁带了铁的东西?刀子、剪子、哪怕是个铁片?”

有人递过来一把生锈的小剪刀。

“还有,有尿吗?最好是小孩的尿,或者自己的也行,接在能找到的瓦片、石头凹坑里。”

虽然疑惑,但人们还是照做了。很快,一个小石坑里积了浅浅一层尿液。

沈墨文在黑暗中,凭着记忆和触觉操作。他用剪刀从自己内衣上剪下一小条相对干净的布,蘸着尿液,清洗了一个伤者最严重的伤口——这是他依稀记得的,古代战场上用“童便”清洗伤口的土法,虽然不卫生,但尿液中的氨有一定抑菌作用,总比任由化脓强。

然后,他让老汉把盐块在石头上碾成极细的粉末,撒在清洗后的伤口上。盐能造成高渗环境,抑制细菌,虽然剧痛,但也许能阻止感染恶化。

最后,他对着那个石坑里的尿液和岩壁上渗出的水,开始讲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传授最珍贵的秘诀:“这水,这尿,里面都可能含着‘硝’。硝是造火药的东西,也是地里庄稼的肥料。咱们要是能出去,找那种墙角、茅坑边、老房子地基下泛白的土,用水泡了,熬煮,晒干,就能得到硝土。有了硝,配上木炭和硫磺,就能造火药。没有硫磺,有些矿石……或者,极端情况下,用一些特殊的土办法……”

他讲得很慢,很乱,很多地方他自己也知道不准确,不科学。但他讲的不是公式,是希望。是让这些被困在绝境里的人知道,外面的世界,那些泥土、石头、草木里,藏着活下去、甚至反击的可能。

岩腔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声音和外面隐约的风声。那个发烧的人似乎平静了些。抱着孩子的媳妇停止了哭泣,怔怔地听着。老汉捏紧了手里那点盐末。

知识,第一次以如此赤裸、如此原始、如此关乎生存的方式,在这黑暗的岩腔里,开始传播。--

又过了几天,一支被打散、只剩下七八个人的“利刃”小队,在摆脱追捕、寻找部队的途中,迷失在了一片地图上几乎没有标记的原始山林。

他们弹尽粮绝,队员大多带伤。队长姓韩,是个老兵,他知道这样下去,不等找到鬼子,自己这支小队就得饿死、伤死在深山里。

就在他们几乎绝望时,韩队长灵敏的鼻子,在一片看似毫无异样的藤蔓后,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几乎被山林气息掩盖的……烟火味?不是篝火,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密闭空间里闷烧的味道。

他示意队员警戒,自己小心翼翼地拨开藤蔓。后面是一个被巧妙伪装过的狭窄洞口,仅容一人爬入。

爬进去几米后,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天然山洞里,竟然有微弱的火光!一个简易的土灶上架着个陶罐,里面正熬煮着黑乎乎的液体,冒着刺鼻的气味。旁边,一个年轻人正用简陋的木制工具,在石臼里捣着什么粉末。

更让韩队长震惊的是,山洞角落里,堆着一些用树叶盖着的、明显是手工搓制的药捻和几个已经做好的、粗糙但结实的地雷外壳!

“不许动!”韩队长举起了只剩两颗子弹的驳壳枪。

那年轻人吓了一跳,手里的木杵差点掉地上。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借着火光,看清了韩队长他们破烂但熟悉的八路军军装。

“自己人!别开枪!”年轻人急忙说,口音带着晋北味道,“我是……我是跟小王师傅学的!晋绥来的小王!”

韩队长一愣,枪口稍微放低。他想起来了,扫荡前听说军区从晋绥交换来几个技术员,其中有个姓王的年轻制图员。

“你怎么在这儿?这是……”

“鬼子扫荡,我跟队伍走散了,被这里的乡亲救了。”年轻人,正是小王,语速很快,“我看这山里有些硫磺苗子和硝土,就……就试着弄了个小作坊。给附近几个村子的民兵,做点火药、地雷啥的。产量很少,但总比没有强。”

他指着陶罐:“这是在熬硝。”又指着石臼:“这是在配黑火药,比例是按王师傅……哦,是兵工厂王师傅教的,但我稍微调整了一下,这里木炭的树种不一样……”

韩队长看着这个满脸烟灰、眼睛却亮得惊人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这个藏在深山、设备简陋到极点却仍在运转的“小作坊”,鼻子突然一酸。他收起枪,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小王的肩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带来的队员们,更是像看到了救星。他们身上还有几颗手榴弹,但火药受潮了,正愁没法用。

消息,通过韩队长小队后来找到的另一个隐秘交通点,几经周折,终于传到了仍在不断转移、与世隔绝般的陈锐手中。

那时,陈锐正藏身在一处河滩巨石下的缝隙里,借着水声掩护,用铅笔头在一本浸水又晒干、皱皱巴巴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通信员爬进来,低声汇报了关于马家洼赵老三、猎户山猫、岩腔里的沈墨文,以及深山小作坊和小王的零碎信息。

这些信息来自不同的、偶然恢复联系的渠道,支离破碎,时间不一,却像黑暗中的萤火,一点一点,拼凑出一幅画面。

陈锐停下笔,静静听着。外面河水哗哗,掩盖了他所有的情绪。

等通信员说完,他沉默了很久。然后,他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就着石缝透进的微光,用铅笔重重地写下:

“‘铁壁’碾过大地,以为能碾碎一切。

但它不知道,真正的火种,已经烧进了石头缝里,烧进了人的心里。

它碾得越狠,这火就压得越实。

等压力一松——”

他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仿佛在倾听这片承受着苦难与重压的山河大地深处,那微弱却无法被扼杀的脉动。

然后,他笔走龙蛇,写下最后几个字,力透纸背:

“便是冲天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