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暗线惊变(2/2)
“所以你要亲自把关。”陈锐转过头看他,“你老赵的名声,大家是信得过的。你跟他们谈,讲清楚这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包括他们自己的安全。”
两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次进来的是机要科的年轻科长小李,他手里拿着一封刚译出的电报,脸色发白。
“部长,政委,上海又来电了。”
赵守诚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僵住了。
电报很短,只有一行字:
“为保火种,执行断臂。老钟已殉国。海燕”
短短十二个字。
赵守诚的手在颤抖。陈锐接过电报,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慢慢将电报纸凑到油灯火苗上。
纸张蜷曲,发黑,燃起橙红的火焰,最后化作几片灰烬,飘落在泥土地上。
“断臂计划……”陈锐喃喃重复着这个词。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上海地下党决定主动暴露一个已经不安全的中转站,牺牲部分同志吸引敌人注意力,用血和生命为真正的主线争取时间。老钟很可能就是这场牺牲的一部分——或者更残酷地说,他被捕本身,就已经被组织计算在“断臂”的代价之中。
这就是隐蔽战线。没有硝烟,却同样惨烈;没有冲锋号,却同样需要赴死的勇气。
“小李。”陈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给上海回电,只有两个字:收到。”
年轻科长愣了愣:“就……就这两个字?”
“对。他们不需要安慰,不需要承诺。”陈锐望向窗外沉沉的夜,“他们只需要知道,火种还在燃烧。”
小李敬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窑洞里重新陷入寂静。赵守诚沉默地点燃一支边区自制的土烟,深深吸了一口,被呛得咳嗽起来。
“老陈,我有个想法。”他忽然说。
“说。”
“既然敌人想摸我们的技术底细,我们不妨将计就计。”赵守诚的眼睛在烟雾中闪着光,“放点鱼饵出去,看看来咬钩的是什么鱼。”
陈锐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情报钓鱼?”
“对。”赵守诚掐灭烟头,“选几个似是而非的技术项目,通过不同的、可能被渗透的渠道放出去。观察敌人的反应——他们对哪个项目最感兴趣?调动了什么资源来查证?反应速度如何?这些都能帮我们判断敌人的情报重点和技术盲点。”
陈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但鱼饵要选好。不能太假,否则骗不过专业的;也不能太真,否则损失不起。”
他走到桌边,拿起铅笔在一张废纸上快速写着:“第一个鱼饵,就说我们在试验‘远程火箭助推榴弹’,射程五公里,准备用于拔除日军炮楼。”
赵守诚凑过来看:“这个好。火箭技术确实是日军一直在关注的,但又足够玄乎,我们现阶段根本造不出来。”
“第二个,”陈锐继续写,“说我们发现了一个高品位钨矿,正在秘密开采,准备用于制造穿甲弹芯。”
“钨矿……”赵守诚眼睛一亮,“这个更妙。钨是战略物资,日军肯定会发疯一样想找到矿点。”
“第三个相对真实些。”陈锐写下第三行,“就说沈墨文带来了一套美国最新无线电图纸,我们正在组织攻关。”
三个鱼饵,虚实结合,各有侧重。
“通过什么渠道放出去?”赵守诚问。
陈锐想了想:“第一个,让被俘的那个德国工程师克劳泽‘无意中’听到。他是技术出身,听到火箭项目会本能地感兴趣,如果他是双面间谍,一定会想办法传出去。”
“第二个,通过那个有问题的技术员的舅舅那条线。”赵守诚接口,“我们故意让他外甥‘偷看到’一份关于钨矿的假报告。”
“第三个……”陈锐顿了顿,“用我们已经废弃的那个老交通站。如果那里真的被敌人控制了,他们会截获这条信息。”
计划就这样敲定了。简单,甚至粗糙,但在这种敌我难辨的迷雾中,有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反而最有效。
接下来的三天,晋察冀根据地表面上一切如常。训练、生产、学习,按部就班。但在水面之下,暗流汹涌。
技术保卫科对所有外来人员进行了背对背的谈话。赵守诚亲自和十七名从沦陷区来的技术人员一一谈心,常常一谈就是大半夜。有人感到委屈,有人表示理解,也有人主动交代了一些之前没提到过的细节。
沈墨文被暂时调离无线电项目组,安排到相对边缘的培训学校去教基础电学。这是保护,也是隔离。他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更加拼命工作,仿佛想用这种方式赎罪。
而陈锐布置的三个“鱼饵”,也通过不同渠道悄悄放了出去。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依然平静。
第三天黄昏,当陈锐在兵工厂检查新一批“锐式”迫击炮的试射情况时,李水根骑着快马从总部方向飞驰而来。
“部长!”李水根翻身下马,顾不上擦汗,“‘听风’小组报告,敌人有动静了!”
陈锐心中一动:“哪个方向?”
“三个都有。”李水根喘着粗气,“北平方向的日军无线电侦听站,突然加强了对‘火箭技术’‘钨矿’‘美国图纸’三个关键词的监听。太原的日军侦察机今天下午反常出动,在咱们故意放出的假钨矿区上空盘旋了二十分钟。还有……”
他压低声音:“咱们废弃的那个老交通站附近,发现了陌生脚印。保卫科去看了,是军用皮靴的印子,不是咱们的布鞋。”
陈锐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鱼,上钩了。
“通知赵政委,连夜开会。”他转身朝战马走去,“另外,告诉‘听风’小组,重点监测敌人对这三个假项目的后续反应。我要知道他们信了多少,又准备做什么。”
李水根应声而去。
陈锐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夕阳将太行山的群峰染成血色,远处兵工厂试射迫击炮的闷响在山谷间回荡,像这个古老民族沉重而坚韧的心跳。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敌人既然咬了钩,就不会轻易松口。接下来的,将是更危险的博弈——用虚假的情报,引诱真实的敌人暴露;用精心编织的陷阱,捕捉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
马儿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不安地踏着蹄子。陈锐轻抚马颈,望向暮色渐浓的东方。
在那里,上海已经沦陷四年。在那座光与暗交织的城市里,还有无数个“老钟”和“海燕”在战斗,在牺牲,在用自己的生命守护着通往自由的道路。
而在这太行深处,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走吧。”他轻夹马腹,战马扬蹄,向着总部方向疾驰而去。
山风呼啸而过,带着初夏草木生长的气息,也带着远方隐隐的硝烟味。夜色正从四面八方向这片土地合拢,但陈锐知道,真正的斗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在黑暗中点亮火把的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在火光中辨认那些试图扑灭光明的影子。
而他,已经看到了影子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