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淬刃(2/2)

又过了两天,效果出来了。虽然单个工序速度没快多少,但衔接顺畅了,等待时间少了。第二天下午,第一门完全用新工艺加工的迫击炮组装完成。

齐家铭亲自检验。炮管笔直,内壁光滑,各部件配合紧密。他让人把炮抬到洞外试射场——是山坳里一片空地,周围垒了土墙。

“装弹。”

刘春生捧来一发炮弹。这是他参与配制的加料弹,弹体上也刻了字:“春生试,第一发”。

炮弹滑入炮管。

“放!”

“嗵——”

炮弹飞出,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二百米外的靶区。

“轰!”

爆炸声在山谷里回荡。土石飞溅,硝烟腾起。

齐家铭举起望远镜看弹着点——正中靶心。

“成了!”他嘶哑地喊出声。

孩子们欢呼起来。赵老三蹲在地上,抱着那门炮,老泪纵横。

可就在这时,洞口的哨兵突然吹响了警哨。

“有人!山下来人了!”---

来的是李水根,还带着四个人——三个战士,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那中年人很瘦,戴着副断腿的眼镜,用麻绳绑着,镜片厚得像瓶底。

“齐工,这位是周先生,北平来的。”李水根介绍,“是书生同志生前联系的,自己人。”

周先生很拘谨,搓着手:“我……我在北平机械厂当过绘图员。鬼子来了,厂子被占了,我逃出来的。书生同志说……说你们这儿需要懂技术的人。”

齐家铭打量他:“你会什么?”

“绘图,设计,还有……一点机修。”周先生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小心打开,里面是几支绘图铅笔,还有一把精致的计算尺,“我……我还带了点东西。”

齐家铭接过计算尺。黄铜材质,做工精良,刻度密密麻麻。他认得这东西——战前在德国留学时见过,用来算复杂尺寸和角度,比算盘和心算准得多。

“你会用?”

“会。”周先生点头,“我在厂里,就是干这个的。”

“好。”齐家铭握住他的手,“留下来,帮我们。”

周先生的到来,像给“火种”加了把柴。他不但会绘图计算,还对生产管理有一套——他在北平的厂子,就是流水作业。

“咱们这个‘流水’,还得改进。”周先生看了洞里的布置后说,“工序划分不够细,有些活重复了。还有,工具摆放太乱,找东西浪费时间。”

他重新规划了区域,设计了工具架和零件筐,还画了工序流程图,贴在每个区域。虽然都是土办法,但条理清晰多了。

最大的贡献,是他改进了那台精密车床。

“这导轨划伤,可以用研磨膏修复。”周先生指着划痕说,“咱们没有研磨膏,但可以用细石英砂拌猪油,慢慢磨。”

他带着赵老三,花了两天两夜,一点一点把导轨磨平。虽然不能完全恢复,但精度提高了不少。

“还有这传动齿轮。”周先生又发现一个问题,“磨损严重,间隙太大。得换。”

“没有备件啊。”

“自己造。”周先生画出齿轮图纸,“用最好的钢,我教你们怎么算齿形,怎么加工。”

新齿轮做出来,装上车床一试——运转平稳多了,加工出的零件公差明显减小。

齐家铭看着周先生伏案画图的背影,忽然想起沈墨文。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一个留下理论,一个带来实践,像接力一样,把“火种”往前推了一步。---

十天后,“火种”兵工厂的生产终于走上正轨。

新的流水线运转顺畅,五门迫击炮的零件全部加工完成,开始组装。炮弹也超额完成,达到一百五十发。

齐家铭把所有人都叫到一起,包括周先生、赵老三、刘春生和所有孩子。

“咱们扛过来了。”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最难的坎,迈过去了。”

大家静静听着。炉火映着一张张疲惫但坚定的脸。

“但这才刚开始。”齐家铭继续说,“前线需要更多炮,更多炮弹。鬼子也不会让咱们安稳生产。所以,咱们还得更快,更好。”

他宣布了新决定:成立技术研究组,由周先生负责,专门解决生产难题;成立质量管理组,由刘春生负责,每件产品都要严格检验;成立安全保卫组,由赵老三负责,严防鬼子破坏。

“还有,”他看向那些孩子,“‘少年班’的学员,从今天起,要轮流上前线。”

洞里一阵骚动。

“齐老师,我们……我们能行吗?”一个孩子小声问。

“不行也得行。”齐家铭说,“技术不是闭门造车。你们得知道,你们造的东西,在战场上怎么用,有什么问题。只有亲眼见过,亲手修过,才能造出更好的。”

他点了四个人的名字,包括刘春生:“你们四个,明天跟运输队去前沿。任务:维护火炮,现场解决故障。记住——你们的命很重要,但前线战士的命更重要。炮坏了,你们得修好;修不好,就别回来。”

四个孩子挺直腰板:“是!”

夜深了。洞里的人都睡了,只有齐家铭还坐在炉前,就着火光看沈墨文留下的笔记。

周先生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水:“齐工,还不睡?”

“睡不着。”齐家铭接过碗,“老周,你说……咱们这样,能坚持多久?”

周先生在他旁边坐下,沉默了很久:“我在北平时,见过鬼子怎么对待技术工人。要么为他们卖命,要么死。我选了第三条路——逃。”

他顿了顿:“逃出来,看见你们,我才知道,这国家还有希望。你们在这么个山洞里,用这么破烂的东西,想造出打鬼子的武器。这本身……就是个奇迹。”

齐家铭苦笑:“奇迹是靠命堆出来的。沈工死了,小林死了,那么多同志死了。我们这些人,也不知道能活到哪天。”

“那就活一天,干一天。”周先生看着炉火,“等胜利了,咱们建真正的工厂,用最好的机器,造最好的东西。那时候,咱们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这江山,有咱们一份力气。”

齐家铭重重点头。

炉火噼啪,映着两张疲惫但充满希望的脸。

洞外,山风呼啸。更远的黑暗中,隐约有火光闪烁——不知是哪个村庄的灯火,还是战火。

而“火种”洞里的光,微弱,但顽强。像一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等着破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