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砥柱中流(1/2)

赵家洼的烟还没散尽。

赵守诚站在距离村子三里外的山梁上,举着望远镜,手抖得厉害。不是怕,是愤怒——一种烧穿五脏六腑的愤怒。

村子里一片死寂。原本几十间土坯房,现在大半成了焦黑的骨架,还在冒着残烟。村口的老槐树下,挂着几十个黑乎乎的东西,风吹过,晃晃悠悠的。

是头。人的头。

赵守诚认得其中一个——是赵老栓,村里的民兵队长,去年还带着人帮部队藏过粮食。那颗头被一根粗铁丝穿过耳朵,吊在树枝上,眼睛还半睁着,像在看什么。

望远镜的镜片上起了雾。赵守诚放下,用袖子狠狠擦了擦脸。袖子是湿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政委……”旁边的通讯员声音发颤,“咱们……咱们还去吗?”

赵守诚没说话。他翻身上马,策马向山下冲去。通讯员和警卫员愣了一下,慌忙跟上。

到了村口,那股味道扑面而来——焦糊味、血腥味、还有毒气特有的甜腥味,混合在一起,让人作呕。

赵守诚下马,走到槐树下。离近了看得更清楚:二十七颗头,全是青壮年,都是村里的民兵和积极分子。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死前的表情——有的怒目圆睁,有的紧咬牙关,没有一个闭眼的。

铁丝从耳朵穿过去,有的把耳廓都撕裂了。血顺着脖子流下来,在胸前结成黑褐色的冰壳。

“狗日的……”一个年轻的警卫员突然弯腰吐了起来。

赵守诚没吐。他挨个看过去,把每一张脸都记住。然后走到那些焦黑的房屋前。

第一间是赵老栓家。门被炸飞了,屋里的炕塌了半边。炕沿上坐着个人——是赵老栓的婆娘,怀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两人都死了,婆娘的后脑勺被子弹打穿,孩子的胸口被刺刀捅了个窟窿。

孩子的手里还攥着个东西。赵守诚蹲下身,轻轻掰开小手——是个木雕的小马,雕得很粗糙,但能看出是匹马。

他想起来,赵老栓说过,儿子属马,他给雕了个小马当玩具。

第二间是铁匠铺。炉子倒了,铁砧被掀翻,地上散落着打铁的工具。铁匠老吴倒在炉边,身上中了十几刀,肠子都流出来了。他的手还死死抓着一把锤子,锤头上沾着黑红色的血——不是他自己的。

“老吴……用锤子……砸死了一个鬼子……”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赵守诚猛地转身。角落里堆着柴火,柴火堆在动。他扒开柴火,里面蜷着个人——是村里的老羊倌,七十多岁了,又聋又哑,平时没人注意他。

老羊倌浑身是血,但还活着。他比划着,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手指向地道口。

赵守诚明白了。他走到地道口——在灶台下面,入口被炸塌了半边。里面黑漆漆的,一股刺鼻的气味飘出来,是毒气混着血腥。

“下去看看。”他说。

警卫员要拦,被他推开。他接过手电筒,弯腰钻进地道。

地道不高,只能猫着腰走。没走几步,就踩到了软软的东西——是尸体。手电光扫过去,是村里的民兵,四五个,挤在一起,手里还握着枪。脸上都戴着简陋的防毒面具——是用浸了尿的布做的,但显然没用。

毒气比他们想象的更毒。

再往里走,尸体更多。有民兵,也有群众——老人、妇女、孩子。都是被毒气熏死的,死状很惨,脸憋得青紫,指甲抓破了喉咙。

走到地道尽头,是个稍大的空间。这里堆着些粮食袋子和水缸,是村里的应急储备。现在粮食袋被刺刀捅破了,粮食撒了一地,混着血水和毒气的凝霜。水缸也碎了,水流了一地。

角落里,一个年轻妇女靠着墙坐着,怀里抱着个婴儿。两人都死了。妇女的嘴大张着,像在喊什么。婴儿的小脸贴在母亲胸口,像睡着了。

赵守诚站在那里,手电光在颤抖。他数了数,这个不到三十丈长的地道里,挤着一百二十七具尸体。

全部是赵家洼的村民。

全部。

他慢慢跪下来,跪在那些冰冷的尸体前。手电掉在地上,光柱斜着射向洞顶,照出一片惨白。

外面传来脚步声。警卫员冲进来:“政委!鬼子又来了!”

赵守诚没动。

“政委!”

他慢慢站起来,捡起手电,最后看了一眼地道里的乡亲们。然后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

走出地道时,阳光刺得他眯起眼。远处传来炮声——日军的总攻开始了。

“传令。”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第一,把赵家洼的事,告诉每一个部队,每一个村庄。不用遮掩,原原本本地说。第二,告诉所有人——从今天起,咱们和鬼子之间,没有俘虏,没有仁慈。只有你死我活。”

“是!”---

前沿阵地已经打疯了。

日军这次不用试探,上来就是重炮覆盖。炮弹像雨点一样砸在山头上,炸起的土石有十几丈高。阵地上的工事被一遍遍犁平,又被战士们一遍遍修复。

杨树林那个排守在第一道防线。三十几个人,现在只剩二十二个。每个人脸上都糊着泥和血,眼睛红得像狼。

“排长!鬼子又上来了!”观察哨嘶吼。

杨树林从战壕里探出头。山坡下,黄压压的一片——至少两个中队的鬼子,在坦克掩护下,正慢慢往上爬。

“准备!”他喊,“把手榴弹都拿出来!等近了再打!”

战士们默默准备好。每个人身边都摆着几颗手榴弹,有的还是土造的,用布包着炸药和铁钉。

鬼子越来越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打!”

手榴弹像冰雹一样砸下去。爆炸声连成一片,烟尘腾起。鬼子倒下了一片,但后面的继续往上冲。

步枪开火了。砰砰砰的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杨树林端着一支三八式,瞄准一个鬼子军官,扣扳机——军官应声倒地。

但鬼子的火力更猛。机枪子弹扫过来,打在战壕边缘,溅起一串串土花。一个战士刚露头,就被子弹打中面门,仰面倒下。

“狗日的!”旁边的战士红了眼,端起机枪就要站起来扫射。

“趴下!”杨树林把他按倒,“别冲动!”

但已经晚了。那个战士刚露出半个身子,就被十几发子弹同时击中。他晃了晃,倒下去,机枪掉在战壕里。

杨树林捡起机枪,架好,继续扫射。枪管很快打红了,烫手,但他顾不上。

战斗持续了一个时辰。鬼子发动了五次冲锋,都被打退了。但阵地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二十二个,变成十五个,变成十个……

“排长,没子弹了。”一个战士哑着嗓子说。

杨树林摸了摸弹药袋——空了。手榴弹也用光了。

“上刺刀。”他说。

剩下的七个人默默装上刺刀。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鬼子又上来了。这次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但都是老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慢慢逼近。

“同志们,”杨树林站起来,刺刀前指,“跟我冲!”

七个人像七头受伤的猛虎,跃出战壕,冲向敌人。刺刀碰撞的声音、怒吼声、惨叫声混在一起。

杨树林一刀捅进一个鬼子的肚子,用力一搅。鬼子惨叫,手里的枪掉了。他拔出刺刀,转身,另一个鬼子已经冲到面前,刺刀直奔胸口。

躲不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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