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釜底抽薪(2/2)
“第二,”陈锐的笔尖移向地图上那些被日伪控制、但统治相对薄弱的边缘区域,以及一些标注着“两面政权”或“可争取对象”的村镇,“我们要‘借地生火’。”
“借地?”赵守诚皱眉。
“对。”陈锐解释道,“既然我们控制区内的资源点容易被盯上、被破坏,那我们就把一些最初步、最不显眼的原料加工环节,放到敌人的眼皮子底下,放到那些他们想不到、或者管不到的地方去。”
他指向地图上一个靠近敌占区边缘、标注着“张庄”的村子:“比如这里,保长是个见钱眼开、但也怕事的墙头草。我们可以通过可靠关系,秘密租用他家废弃的砖窑,名义上烧点普通砖瓦,实际上,利用夜间或隐蔽时段,为我们烧制一批急需的木炭。炭烧好了,混在普通砖瓦里,分批运出来。”
他又指向另一处:“这里,靠近铁路,有个小地主守着祖传的十几亩河滩地,砂质土壤,下面可能有少量铁砂。他胆小,不敢直接帮我们,但我们可以派人伪装成收河沙的小贩,高价‘收购’他河滩地里的‘废砂’,实际上是去淘洗铁砂。他得利,我们得料。”
“风险太大了!”一位干部忍不住说,“万一被汉奸告密,或者保长、地主反水……”
“风险当然有。”陈锐承认,“所以,选择目标要极其谨慎,接触方式要绝对隐蔽,利益要给足,同时也要有反制手段。每条‘借地’线,都要有独立的情报来源和应急撤退方案。我们要的,不是大规模生产,而是开辟无数条纤细的、不易被察觉的‘毛细血管’,一点点地,把敌人控制区边缘的营养,输送到我们身上来。”
会议一直开到深夜。一项项具体任务被分配下去,一个个可能的目标被反复讨论、筛选。
散会后,陈锐独自留在窑洞里。油灯下,他铺开一张新的纸,开始绘制心中构想的“资源-生产-流通”网络草图。核心是根据地内部那些正在艰难重建的“星火”节点,外围是无数条伸向敌占区边缘的、若隐若现的“借地”细线,更外围,则是刚刚起步、充满未知的敌后“暗河”。
这张网,前所未有地复杂,也前所未有地脆弱。任何一个节点断裂,任何一条细线暴露,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但他必须这么做。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只有主动将触角伸出去,在敌人的缝隙里寻找生机,才有可能在这场“清源”与“反清源”的残酷消耗战中,存活下来。
几天后,初步的反馈开始汇集。
马家洼,赵老三看着眼前空了大半的原料堆,脸色难看。以往还能零星收集到的废铁料,最近几乎绝迹。熬硝组的孙大娘也来报告,她们常去刮取硝土的老墙根和牲口棚地基,要么被鬼子泼了石灰水,要么被伪保长带人看得死死的,根本无法靠近。
“陈部长的‘借地’法子,啥时候能见到东西?”赵老三有些焦急地问前来了解情况的沈墨文。
沈墨文扶了扶眼镜,看着铁匠炉里因为缺乏好燃料而显得有些无力的火苗,也只能宽慰道:“已经在想办法了,赵师傅,再坚持坚持。咱们自己,也得再想想别的辙。”
他想起齐家铭资料里提到的一种“复合锻打”的思路,或许可以尝试用更劣质的铁料反复锤炼,看看能不能顶一顶。还有沈墨文自己正在试验的“代用发射药”,也需要大量不同种类的植物灰烬来测试。
资源,资源,还是资源。这个最基础的问题,像一道越来越紧的箍,勒在所有人心头。
夜深了,陈锐再次站在地图前。那张新绘制的“资源地图”上,代表“已探明可用”的绿色标记星星点点,少得可怜。代表“已破坏\/高风险”的红色标记和叉叉,却触目惊心,连成一片压抑的阴影。而代表“潜在\/待查”和“借地”可能的蓝色标记与虚线,则纤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断。
他拿起一支红蓝铅笔,在马家洼的位置,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在旁边,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铁壁”扫荡是明火执仗的焚烧与屠杀,而“清源”,则是悄无声息的窒息与毒害。
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不知道,那张由无数细线构成的、试图从绝境中汲取养分的网,最终能承受多大的压力,又能从这片被战争反复蹂躏的土地深处,打捞出多少生存下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