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群山回响(2/2)

计划迅速被细化和传达。一支支由老矿工带队、民兵掩护的“流动采矿队”组建起来。每队不超过十人,工具只有背篓、铁镐、筛子和小坩埚。他们像古老的采药人一样,深入大山褶皱,寻找那些零星散落的矿苗。开采量严格控制,绝不涸泽而渔。采集到的原料,也不集中运输,而是由这些队员分散带回各自村庄,在自家地窖或废弃窑洞里,用统一传授的简易方法进行初步提纯。

与此同时,“星火夜校”的技术扩散,显现出意想不到的韧性。

在马家洼,教完认数和简单武器保养后,沈墨文开始尝试加入更实用的内容。一次课间,村里的老铁匠赵老三拿着把卷了刃的柴刀来找他:“沈先生,您看这刀,俺琢磨着,跟修枪的锉刀一个理儿,是不是也得看火候?”

沈墨文接过刀,仔细看了看卷刃处的金属纹理,突然有了灵感。接下来的那堂课,他没按计划讲火药,而是以这把柴刀为例,讲了金属的退火、淬火原理——当然,用的是最通俗的比喻:“这铁啊,就像人,不能一直绷着劲,得松一松(退火),该硬的时候再硬起来(淬火)。”

赵老三听得眼睛发亮。几天后,他不仅修好了柴刀,还用同样的土法子,帮民兵队修好了两把刺刀和一把枪管上用来固定准星的卡箍——虽然粗糙,但能用。

类似的“技术溢出”在悄悄发生。木匠学会了用枪托的榫卯原理加固家具;烧窑的师傅从火药配比中领悟到控制窑温的心得;甚至有个养蜂的老汉,从沈墨文讲的“频率”概念里,琢磨出用不同声音引导蜂群的方法,提高了采蜜效率。

技术,开始以一种最草根、最生活化的方式,渗透进根据地的血脉里。它不再仅仅是军工厂图纸上的线条和公式,而变成了铁匠炉里的火候、木匠手中的分寸、农夫调配土肥的比例。这种扩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

半个月后,来自山东和晋绥的反馈,通过新的“分段记忆”信使渠道,艰难但陆续抵达。

山东方面:小林安全到达!他口述的数据被成功复原,胶东军区已经着手试验新配方。更重要的是,他们从海水中提取镁的试验取得突破性进展——用沈墨文提供的化学原理结合本地土法,他们搭建了一套简易的蒸发、沉淀、煅烧装置,虽然一天产量只有几两,但纯度足够用于改良发射药。工艺要点已由另一名信使背诵,正在来晋察冀的路上。

晋绥方面:水力驱动的简易机床试验成功!利用黄河支流一处小瀑布的落差,他们制造了水轮,带动一台改造的旧机床,实现了对小型零件的半自动化加工。虽然功率有限,精度也不高,但在缺乏动力的山区,这无疑是革命性的进步。图纸无法携带,但核心设计思路和关键参数,已经由三名不同的信使分别记诵出发。

每一个消息传来,陈锐都会在地图上那个对应的根据地位置,用铅笔画一个小小的、燃烧的火炬标志。现在,地图上已经有了三个这样的标志,它们之间,用虚线连接着,代表着那些看不见的、用生命和记忆铺就的通道。

傍晚,陈锐再次站在能够俯瞰根据地的山头上。赵守诚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烤得焦黄喷香的土豆——这是老乡刚刚送来的。

“老陈,你看下面。”赵守诚指着山坳里马家洼的方向。夜色渐浓,但村庄里好几处窗户都透出昏黄的灯光,那是夜校在上课,或者村民在油灯下琢磨白天学到的新法子。“我现在真觉得,咱们这‘星火’,烧起来了。而且,好像扑不灭了。”

陈锐咬了一口土豆,粗糙的口感里带着土地的甘甜。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望向更远的地方。太行山层层叠叠的轮廓在暮色中延伸,像无边的波涛。

“火是烧起来了。”他缓缓开口,“但老赵,你闻到风里的味道了吗?”

赵守诚一怔,也抬头望向天际。远方的云层正在聚集,低沉厚重,隐隐有雷声滚动。

“要变天了。”陈锐的声音很轻,却像石头投入深潭,“北平内线最后一份情报说,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对‘清道夫’和之前的‘经济绞杀’效果极为不满。他们认为,零敲碎打解决不了问题。一份新的、代号‘铁壁’的大规模肃正作战计划,已经制定完成。动员兵力将超过以往任何一次,目标不再是‘扫荡’,而是‘彻底剿灭晋察冀军区的战争潜力’——重点是兵工厂、物资囤积地、还有……所有可能支持军工生产的民间基础。”

赵守诚的脸色变了:“他们要对老百姓下手?”

“更精确地说,是要摧毁咱们赖以生存的土壤。”陈锐的目光变得锐利,“这次,不是来找‘星火’,是要用铁蹄,把整片土地都犁一遍,把所有可能冒烟的地方,都踏平。”

山风骤然猛烈起来,吹得两人的衣襟猎猎作响。远方的雷声更近了,闪电撕开厚重的云层,瞬间照亮了群山的狰狞轮廓。

陈锐将最后一口土豆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灰:“通知下去吧。‘星火计划’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所有夜校转入半地下,教材和工具分散隐蔽。流动采矿队缩短活动周期,加强侦察。各根据地之间的信使通道,准备启用备用路线。”

他顿了顿,望向山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声音里有一种钢铁般的决绝:

“告诉同志们,也告诉乡亲们——最冷的风要来了。但我们点的火,不是野地里的草稞子,风一吹就灭。”

“我们是太行山里的石头。”

“风越大,火越要烧进石头缝里。”

“等风过去,你看——”

“石头缝里,照样能长出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