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暗线惊变(1/2)

窑洞里的油灯将人影拉得摇晃。

陈锐推开面前那份已经被翻得卷边的战报,揉了揉发酸的眼眶。窗外是晋察冀山区沉沉的夜,远处偶尔传来哨兵换岗时压低的口令声。已经是凌晨两点,但他毫无睡意。

赵守诚掀开粗布门帘进来,带进一股山间特有的凉气。他脱下磨损得发白的军装外衣挂在木桩上,脸上是连日奔波留下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初。

“上海的电报。”他递过来一张译电纸,手指在油灯下显得骨节分明,“刚刚译出来的。”

陈锐接过纸,目光扫过那些用铅笔工整抄写的字迹。只看了三行,他整个人便如坠冰窟。

电报是上海地下党通过紧急备用渠道发来的,用的是只有三人知晓的密级最高的“铁锚”密码。内容简洁到残酷:两条经营多年的交通线十日内相继被破坏,七名同志被捕,核心联络员“老钟”下落不明。被捕者中已有人叛变,供出部分已进入根据地技术人员的信息。

“沈墨文的名字在里面。”赵守诚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了这沉夜,“还有两个月前从天津来的化工技师老吴,以及……”

“继续说。”陈锐的声音平静得自己都觉得陌生。

“还有我们在北平策反的那个伪政府无线电监听员,化名‘夜莺’的同志。”赵守诚顿了顿,“他本应在下个月撤离。”

窑洞里静得能听见油灯火苗舔舐灯芯的细微噼啪声。远处山谷里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得瘆人。

陈锐缓缓坐回那张用弹药箱改成的椅子上。木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老钟——去年春天在延安,就是老钟把第一批从沦陷区带出来的技术书籍交到他手上,那些书页里还夹着江南潮湿的气息。

“交通线被破坏到哪一步?”他睁开眼,目光已经恢复了清明。

“从电文看,两条线都被连根拔起。敌人这次动作异常精准,不像是偶然查获。”赵守诚坐到对面,双手交握放在粗糙的木桌上,“而且时间点太巧——就在我们‘破枷’战役结束,敌人开始重点封锁技术物资的时候。”

陈锐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什么。他在脑海中勾勒地图:上海到晋察冀,要穿越多少道封锁线,经过多少个接头点。能经营起这样两条线,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数年如一日的谨慎和无数同志的鲜血铺路。

“老钟……”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

赵守诚沉默了几秒:“电文说,他被捕时正在转移一批准备北上的青年学生。为了掩护学生,他主动暴露吸引追捕。最后的消息是,他被押进了极司菲尔路76号。”

76号。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陈锐心里。那是个连上海滩老江湖提起来都要压低声音的地方,进去了,就没见过能囫囵个儿出来的。

“学生呢?”他问。

“安全转移了四个,还有两个下落不明。”赵守诚顿了顿,“电报是‘海燕’同志冒险发出的。她说,组织上判断,敌人这次的目标非常明确——不是一般的地下党,而是所有与技术人才转移有关的网络。”

陈锐站起身,在狭小的窑洞里踱步。三步到头,转身,再踱步。泥土地面被他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沈墨文。”他突然停下,“他提到过的那个帮他离开上海的‘神秘中间人’,查过吗?”

“查了。根据沈工之前的描述,我们让上海方面侧面了解过。”赵守诚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那人自称姓顾,在上海商界有些门路,和租界工部局、日本商社都有来往。但地下党的同志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在帮我们做事。”

“也就是说,要么沈墨文在说谎,要么……”陈锐的目光锐利起来,“那个‘顾先生’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警卫员低声报告:“政委,陈部长,沈工程师来了,说有事要汇报。”

陈锐和赵守诚交换了一个眼神。

“让他进来。”

门帘再次掀开,沈墨文走了进来。他还穿着那身从上海带来的、已经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眼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陈部长,赵政委。”沈墨文的嗓音有些沙哑,“我……我必须向组织坦白一些事情。”

“坐下说。”赵守诚指了指旁边的木凳。

沈墨文却没有坐。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鼓足毕生的勇气:“今天白天,我听到电台室的同志在议论,说上海那边的交通线出了问题。我当时……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将手里的布包放在桌上,颤抖着解开。里面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几页泛黄的技术图纸,还有一张已经磨损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学生装的年轻女子,笑容温婉。

“这是我的妻子。”沈墨文指着照片,声音哽咽了,“她还在上海。我离开时,跟她说是去香港投奔亲戚。”

陈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帮我离开上海的那个顾先生……”沈墨文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角已有泪光,“最后一次见面时,他问我在研究什么。我当时……我当时以为他是爱国商人,想为抗战出力,就简单说了些无线电抗干扰方面的想法。我提到过跳频理论,还……还提到过根据地可能在这方面有实践。”

窑洞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赵守诚缓缓站起身:“你说什么?”

“我说,我怀疑根据地已经有人在实践跳频通讯了。”沈墨文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根据我看到的几份缴获的日军电讯分析报告,他们的监听站经常抱怨八路军的电台信号‘飘忽不定’,这很像是初步的跳频尝试……”

陈锐走到沈墨文面前,一字一顿:“你还说了什么?”

“我……”沈墨文的脸因为羞愧而涨红,“我还说,如果能到根据地,我最想参与的就是这个项目。因为如果真的是跳频,那说明根据地有无线电方面的高人,我……我想跟他学习。”

赵守诚一拳砸在桌子上,油灯猛地跳了一下,火苗剧烈摇晃。

“老沈啊老沈!”他痛心疾首,“你知道你这句话,可能害死多少人吗?!”

沈墨文浑身一颤,眼泪终于掉下来:“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以为他是自己人……他还给了我二十块大洋做路费,说算是给抗战尽一份力……”

“二十块大洋?”陈锐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一个素不相识的‘爱国商人’,给你二十块大洋,还帮你安排好一切出城手续,你就没怀疑过?”

沈墨文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道:“我……我只是太想来了。我在上海,看到那些技术被日本人拿去研究杀人武器,看到同学们要么忍气吞声给日本人做事,要么被抓进监狱……我受不了。我想找个地方,能用自己所学真正打鬼子。所以当有人说能帮我时,我……我选择相信。”

陈锐看着他,这个四十多岁却已头发花白的知识分子,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无措。愤怒之余,心中又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你现在把这件事说出来,很好。”陈锐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你要知道,因为你无意中的这句话,日军现在很可能已经锁定根据地有高级无线电技术人才。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

沈墨文抬起头,泪流满面:“我愿意接受任何审查,任何处置。如果组织不信任我,可以把我关起来,或者……或者枪毙我。只求不要牵连其他同志。”

“枪毙?”赵守诚苦笑一声,“老沈,你把我们共产党看成什么了?我们不是国民党特务机关,不会因为同志无心犯的错误就草菅人命。”

他走到沈墨文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要配合,把和那个顾先生接触的所有细节,一点不落地写下来。时间、地点、他说过的每句话、他的长相特征、他带你经过的路线……所有的一切。”

沈墨文用力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等沈墨文被警卫员带出去整理材料,窑洞里重新剩下两人时,赵守诚长叹一声:“老陈,这事你怎么看?”

陈锐已经重新坐回桌前,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两种可能。一是沈墨文确实是日军故意放过来的‘风筝’,用他来摸我们的底。二是他真的只是个被利用的书呆子,日军通过他试探我们的技术底细,然后准备收网。”

“我倾向于第二种。”赵守诚沉吟道,“如果是专业的特务,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主动坦白自己泄露过关键信息。而且从他来根据地后的表现看,确实是真心实意在做事。”

陈锐点点头:“但无论哪种,敌人都已经知道了我们无线电技术的大致水平。他们会调整策略。”

他站起身,走到挂在墙上的军用地图前。煤油灯的光晕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地图上,覆盖了大半个华北。

“老赵,启动内部排查吧。重点查所有从沦陷区来的技术人员,特别是平津沪三地的。”陈锐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记住一点:我们要的是真相,不是制造恐慌。审查方式要讲政策,讲证据。”

“我明白。”赵守诚也走到地图前,“只是这样一来,人心难免浮动。特别是那些刚来不久的知识分子,本来就对根据地生活不太适应,再被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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