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从战场上下来的他们，也只是学生而已（1/2）

十天。

对于枢塔深处那精密如钟表、却又时刻紧绷如弓弦的生活而言，十天足以让许多痕迹淡去。能量管线被修复，破损的装甲被更换，空气中那股浓烈的血腥、臭氧与焦糊味，早已被循环系统过滤殆尽，只剩下熟悉的、混合着淡淡消毒水、机油以及远处生态穹顶飘来的草木清香。

阳光，或者说，无限接近真正阳光的模拟光谱，透过生态穹顶最高处的滤光层，慷慨地洒落在沉星湖畔。

湖面波光粼粼，映照着穹顶模拟出的、带着柔和卷积云的蔚蓝天空。微风拂过，带来青草、湿土和远处烤面包的诱人香气。几只羽毛鲜艳的、经由生物工程培育的、不怕人的小型鸟类在草坪上跳跃啄食，发出清脆的鸣叫。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那个警报撕裂夜空之前的午后。宁静，慵懒，带着一种近乎不真实的、被精心呵护的平和。

伊莱文坐在湖边一块平整的、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岩石上，身上穿着和其他学员一样的、灰白相间的艾瑞安学院制服，柔软的棉质面料贴着刚刚彻底愈合、还带着些微新生皮肤敏感度的肌肤。黑色的短发打理得清爽利落，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额前，被他偶尔用手指拨开。

他微微佝偻着背，膝盖上放着一本厚重的、封面印着复杂星云图和数学公式的物理教科书——《高等引力场论与多维空间几何》。一本摊开的、写满了密密麻麻演算过程的笔记本垫在书下，上面放着一支普通的电子笔。

他看得极其专注，冰蓝色的瞳孔紧盯着书页上那些蜿蜒曲折的积分符号和令人头晕目眩的张量算式，眉心微微蹙起，偶尔无意识地用牙齿轻轻磕碰着电子笔的末端，发出极细微的“哒哒”声。

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挺直，嘴唇抿成一条认真的直线，看起来…就是个沉浸在题海里的、有点较真的普通高中生。

如果不是他左臂袖口之下，那截缠绕在护腕上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精钢锁链偶尔随着他翻书的动作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如果不是他偶尔抬起指尖，无意识地对着空气中漂浮的一粒微尘或一片草叶，极细微地动一下，那微小物体便会违反惯性般诡异地悬停或改变轨迹那么一瞬——恐怕没人会将他与十天前那个在深渊裂口前化身引力暴君、用锁链缝合虚空、用链锯剑将巨大污染乌贼活剐成肉糜的身影联系起来。

“喂！小十一！”

一声洪亮得如同敲锣的嗓门，带着毫不掩饰的活力，甚至有点过于活力，猛地打破了湖畔的宁静。几只正在啄食的小鸟被惊得扑棱棱飞起。

伊莱文被吓了一跳，身体微微一颤，膝盖上的厚书差点滑落。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瞳孔里还残留着沉浸在引力常数中的思索，聚焦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声音来源。

菲力·奥利弗正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这壮汉恢复力惊人，十天时间，那些恐怖的伤口早已愈合，只在新换的制服短袖下，露出古铜色皮肤上几道淡粉色的新疤，反而更添了几分彪悍。他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手里还捏着半个啃得坑坑洼洼、酱汁淋漓的巨大烤肉卷饼，边走边嚼，腮帮子鼓囊囊的。

“咋样？骨头没生锈吧？艾拉姐可是下了死命令，让你小子静养，瞅你这架势，是恨不得把书啃了？”菲力走到近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伊莱文的肩膀。力道控制得还算可以，但对普通人来说依旧像是被熊拍了一下。

伊莱文被拍得身子一歪，手里的电子笔差点飞出去。他微微皱了皱眉，不是出于不满，更像是解题思路被打断的那种自然烦躁。他合上书，将电子笔夹在书页里，老实答道：“没…差不多了。躺久了…更难受。看看书…还好。”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少年人变声期后特有的、微微的沙哑，语气平铺直叙，没什么起伏，显得有点木讷，但很认真。

“啧，学霸的世界咱不懂。”菲力三两口把剩下的卷饼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油乎乎的手随意在裤子上蹭了蹭，“走走走，别瞅了！再瞅眼珠子都快掉公式里了！陪哥们儿去趟装备库，‘地鸣’那大家伙上次磕了几个口子，得找老王头给打磨打磨，顺便看看新到的能量电池给不给力。”

伊莱文看了看膝盖上的书，又看了看一脸“你不陪我去我就扛你去”表情的菲力，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等我一下。”他小心地把书和笔记本收拾好，放进旁边一个半旧的、印着星辰剑徽的帆布书包里，拉好拉链，背在身上。

动作斯文，甚至有点慢吞吞的，像个珍惜书本的好学生。

“这就对了嘛！”菲力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又习惯性地想揽伊莱文的肩膀，但看到对方那略显单薄，当然是相较于他自己而言，骨架和刚刚痊愈的状态，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改为拍了拍他的后背，“放心，不耽误你多久！完事儿了哥们儿请你喝新出的气泡果汁，老陈头偷偷改良的配方，带劲！”

两人并肩朝着装备库的方向走去。菲力嗓门洪亮，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上次任务震波发生器又过载了，抱怨后勤部给的备用零件精度不够，又兴致勃勃地猜测这次能申请到什么新装备。伊莱文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或者发出一个表示“在听”的单音节词“嗯”。

阳光透过穹顶的滤光层，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个高大魁梧，活力四射，手舞足蹈；一个清瘦安静，背着书包，像个被学长拉出图书馆的、有点无奈的优等生。画面寻常得…有些过分。

通往装备库的走廊依旧充斥着金属、机油和能量核心的低沉嗡鸣。气密门滑开，内部空间比十天前更加繁忙，但也更加有序。损坏的装备大多已被修复或替换，工程师和学员们穿梭其间，进行着日常的维护和调试。

“老王头！俺的‘地鸣’拾掇好了没？”菲力一进门就扯着嗓子喊，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回荡。

一个戴着多功能工程眼镜、头发花白、挽着袖子的老工程师从一台巨大的打磨机床后面探出头，没好气地吼道：“嚎什么嚎！老子耳朵没聋！好了！自己过来看！再他妈瞎用刃口去磕那些带空间切割的骨头，下次老子直接给你焊块铁疙瘩！”

菲力也不介意，嘿嘿笑着凑了过去。他那柄门板般的巨型陌刀“地鸣”正躺在专用的支架上，刃口被打磨得寒光闪闪，之前细微的崩口和卷刃处已被完美修复，甚至还能看到新附魔的能量导流纹路。

伊莱文没有跟过去，他对重型冷兵器的维护兴趣不大。他的目光被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吸引。

那里，里奥·冯·施特劳斯正蹲在地上，围着他那套结构复杂的“默示录原型”自适应武器系统，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拿着一个精密的能量扳手，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微型能量转换器的接口。他的头发依旧乱糟糟的，眼镜片上反射着工具的光芒。

伊莱文安静地走过去，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里奥操作。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看着，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那些精密的零件和能量回路，像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物理实验。

里奥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头也没抬，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能量波动稳定性差0.3个百分点…别挡光…嗯？”他似乎是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或许是某种清洁剂的味道，或许是伊莱文身上那特有的、极其微弱的引力场扰动，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伊莱文，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镜。

“…是你啊。”里奥的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工程师特有的专注和直接，“正好，过来搭把手，帮我稳住这个次级能量导管，妈的，这玩意精度太高，手动校准老是飘…”

伊莱文没说什么，放下书包，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极其稳定地、轻轻地按在里奥所指的那根微微颤动的能量导管上。他没有用力，但一种极其精妙的、无形的引力场瞬间笼罩了那根导管，将其固定在绝对稳定的状态，连最微小的振动都消失了。

“哦？可以啊！”里奥眼睛一亮，手上动作飞快，能量扳手发出细微的“咔哒”声，迅速完成了校准，“行了！”他松了口气，这才真正看向伊莱文，打量了他一下，“恢复得不错？脑子没被那些空间公式搅糊涂吧？上次看你算的那个引力阱参数还有点意思，就是能量溢出项处理得太保守了…”

“还好。”伊莱文收回手指，站起身，语气依旧平淡，“能量溢出风险系数高。保守点…安全。”

“切，科学探索哪能怕风险…”里奥撇撇嘴，但也没再多说，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默示录”上，挥挥手，“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还得调校粒子聚焦器呢…”

伊莱文点点头，背起书包，又看了一眼那套复杂的武器系统，才转身离开。菲力还在和老王头吵吵嚷嚷地讨论着陌刀的配重问题。

他在装备库里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一排排保养良好的武器架。经过一片区域时，他看到西里尔正站在他的专属武器架前。戚家刀“无影”已经归鞘，安静地躺在那里。

西里尔手中拿着一块柔软的麂皮，正一丝不苟地、反复地擦拭着那把高精度电磁手枪“穿林风”的每一个部件，动作专注而虔诚，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墨色的瞳孔低垂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伊莱文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便安静地走开了。他知道西里尔不喜欢被人打扰。

走到装备库中央的智能管理终端附近时，他看到了埃利安·怀沙。埃利安也换上了干净的制服，外面罩着研究员白袍，正和一位穿着“壁垒”小队制服、身材高大的队长站在全息沙盘前，低声讨论着什么，他是整个小队唯一幸存下来的后勤。沙盘上演示着某种新型能量护盾的偏导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