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理性的疯狂与撕裂的代价（2/2）

他拍了拍手，掸掉并不存在的食物碎屑，走到全息投影前，手指点了点那个冰冷的齿轮眼球标志。

“墨提斯之眼？校对员？”克洛诺斯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名字起得挺唬人。本质？一群被自己吓尿了的‘理性主义’恐怖分子。”

他转过身，背对着投影，面向全班学生，深灰色的眼眸扫过一张张年轻或困惑、或了然、或愤怒的脸，最后定格在伊莱文和菲力身上。

“他们怕什么？怕‘未知’，怕‘失控’，怕‘异常’。”克洛诺斯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们觉得，只要把一切不按他们‘安全手册’长的东西都剪掉、删掉，把世界修剪成他们觉得‘可控’的光秃秃的样子，就能在宇宙风暴里活下来？笑话！”

他指了指窗外沉星湖的方向。

“风暴来了，最先折断的，就是那些被修剪得只剩一根独苗、自以为‘安全’的树！真正能扛过去的，是那些根系盘根错节、枝丫相互支撑、在风雨里摔打过无数次的林子！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对！就是因为什么鸟都有，才有生机，才有韧性！”

克洛诺斯的目光再次落回伊莱文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小缝纫师，”他叫着伊莱文那个带着戏谑的外号，语气却难得地没有戏谑，“他们怕你，把你标成‘q-7+’的核弹头，为什么？因为你真有那个本事！你在桥上的‘小爆发’，证明了你确实能把空间当破布一样撕着玩。”

伊莱文身体一颤，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恐惧和自我厌恶。

“但是！”克洛诺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他们只看到你拆墙的本事，就吓得要死要活，恨不得立刻把你这个‘危险分子’人道毁灭！他们瞎了吗？！看不到你丫天生就是个‘缝纫师’的料？！”

他手指隔空点了点伊莱文，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的引力，是唯一能摸到‘帷幕’伤口纹理的手！是唯一能穿针引线把破洞缝起来的针！他们害怕你撕开‘帷幕’，却拒绝相信你能缝上它！这就是他们‘绝对理性’里最大的非理性！最可笑的逻辑死结！”

克洛诺斯嗤笑一声，脸上又挂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所以啊，菲力，”他转向依旧怒气冲冲的壮汉，“跟这种被自己吓破胆的‘理性僵尸’生气？犯不着。拳头是用来打碎真正的敌人，不是用来砸桌子泄愤的，桌子招你惹你了？维修费很贵的！”他指了指刚刚被修复的桌面。

“至于你，小缝纫师，”克洛诺斯最后看向伊莱文，深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期许，“别被那帮‘删号狗’的逻辑带沟里去。他们越想删掉你，越证明你重要。他们怕你失控？那就掌控给他们看！怕你拆墙？那就缝出个花来给他们开开眼！让他们那点‘理性’在真正的‘可能’面前，碎成一地渣！如果他们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他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场精彩的演讲。

“好了，课外辅导结束。帕西，继续讲你的曲率扰动吧，别耽误大家吃饭。”克洛诺斯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趿拉着人字拖，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身影在教室门口再次诡异地扭曲折叠了一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帕西瓦尔教授推眼镜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

伊莱文低下头，看着桌面上那支恢复如新的量子绘图笔，又摸了摸自己完好无损的连帽衫袖子。冰蓝色的瞳孔深处，翻涌的痛苦和惊惶并未完全散去，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正在滋生——被点破本质的刺痛，被强行赋予使命的沉重，以及……一丝被那惫懒老登言语点燃的、微弱却倔强的火苗。

菲力重重地坐回修复好的椅子上，合金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胸口依旧起伏，但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憋屈又不得不服的郁闷。他狠狠瞪了一眼全息投影上那个冰冷的齿轮眼球标志，低声骂了句什么，然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讲台上，帕西瓦尔教授清了清嗓子，激光笔再次亮起，指向复杂的多维流形模型。

“咳，我们继续。基于霍金-彭罗斯奇点定理在宏观尺度的有限适用性推演……” 学术的洪流再次淹没了教室，仿佛刚才那场关于幽灵与拆墙者的风暴，从未发生。只有伊莱文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绘图笔的动作，和菲力偶尔瞥向窗外的、带着余怒的目光，证明着某些东西已然不同。

另一个遥远的地方。

静默厅的空气，比沉星湖底的水还要凝滞。十二张高背椅环绕着深色的长桌，嵌入式灯带在桌面投下冰冷的光晕，将与会者的上半身隐没在昏沉的阴影里。

唯一的装饰是墙上的巨大浮雕——一只由无数精密咬合的银色齿轮构成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下方，它是“墨提斯之眼”的象征，也是悬在每个人心头的审判者。

裁决者（chair-01）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高，却像冰块投入深潭：“哈德逊河的失败，损失了三名‘校对员’。目标伊莱文·阿斯特，他最后爆发的力量…撕开了空间，也撕碎了我们的预测模型。”

屏幕上，哈德逊河大桥那个边缘光滑、如同被巨兽啃噬出的空洞图像，无声地控诉着那毁灭性的力量。“这种力量靠近沉星湖的‘锚点’会怎样？答案不言而喻。艾瑞安的‘操时者’埃利安和他们的校长克洛诺斯…反应快得超乎预期。但核心问题，是伊莱文本身。他失控了，像个原始的破坏者。这种不可控，就是悬顶之剑。”

清算者（chair-07）立刻接腔，她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寒光，语气斩钉截铁：“数据冰冷而清晰！他的失控概率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他的存在就是最高等级的灭绝威胁！清除他，是保护大多数人的唯一理性选择！‘精准清除’方案已完备，只待执行。” 她调出猩红的风险评估图，像一份死亡判决书。

档案员（chair-03）抬了抬手，一段微弱到几乎淹没在背景噪音中的能量波形被放大：“我坚持提交这份观测记录。在撕裂发生前0.03秒，捕捉到一个引力‘修复’信号。它的频率…与沉星湖‘锚点’自然弥合时的波动吻合。源头指向他自己。这是‘引力织匠’潜能的…实证，尽管微弱如风中残烛。” 他的声音带着研究者的执着。

“风中残烛？” 清算者嗤笑，声音尖锐，“在毁灭的烈焰面前，这点火星毫无意义！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去赌全人类的命运？这违背了理性！清除，是唯一的责任！”

医者（chair-09）猛地抬起头，阴影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你给我闭嘴！你知不知道擅自对他发起攻击对我们造成多大麻烦！责任？清算者，你的‘责任’就是亲手掐灭人类唯一的希望之火吗？”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雷霆般的力量，冲击着冰冷的空间。

“我们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像地鼠一样在崩塌前多挖几个洞苟延残喘？还是去争取一个完整的未来？！伊莱文·阿斯特，他可能是那把能修补‘天空’（帷幕）的钥匙！是钥匙太过沉重锋利，让他和我们一样恐惧！销毁他，我们赢得的是苟活的时间，失去的是主动赢得生机的唯一机会！这不是计算，这是…对人类未来的背叛！” 他话语中的重量，让空气都为之一震。

溯源（chair-06）紧随其后，语气带着学者的热忱与地质学家对伤痕的深刻理解：“我支持医者！我研究过无数创口，深知‘修复’信号的珍贵！那不是噪音！那是本能，是天赋的闪光！看看艾瑞安在做什么？他们在引导他！克洛诺斯那个疯子，他看到了我们不敢看的可能！他在尝试掌控这把钥匙！而我们呢？只想把它砸碎熔掉！这就是我们标榜的‘理性’？！”

守望者（chair-04）言简意赅，却字字千钧：“观察。‘修复’本能是关键新变量。清除等于销毁唯一样本。风险需重新评估。反对立即清除。” 他的代号在此刻显得无比贴切——守护那线微光。

织网（chair-05）看着激辩的双方，眉头紧锁：“‘精准清除’…风险极高。艾瑞安的防护网密不透风，尤其是他们的‘基石’小队。”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忌惮，“克洛诺斯是空间大师，埃利安能窥视时间…还有那十一个怪物组成的核心！行动一旦失败或暴露…我们承受不起艾瑞安的怒火，更别说…”

她的话音微妙地顿住，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裁决者面前桌面上一个不起眼的、雕刻着古老东方云纹的玉镇纸，“…他们背后那片沉默而庞大的影子。招惹艾瑞安，等于捅了马蜂窝，还是建在昆仑山上的那种。”

算师（chair-08）试图用数字说话：“引导他的风险模型显示，失败概率…”

医者再次打断，目光灼灼：“算师！你算得出物理风险，算得出‘绝望’的代价吗？算得出放弃唯一希望后，人类精神崩塌的成本吗？！”

指针（chair-12）尝试折中：“或许…设定严密监控期？同时启动‘微光’计划，尝试远程解析他的‘修复’潜能？若期限内无进展或风险飙升，再执行清除？”

壁垒（chair-10）点头：“加强监控可行。评估艾瑞安引导的进展。正面冲突…尤其是与‘基石’小队和那个老怪物…我们胜算渺茫，代价无法估量。”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对艾瑞安武力的深深忌惮。

回声（chair-02）忧心忡忡：“关于‘修复’的信息必须封死！任何泄露都可能动摇组织，甚至…引来我们绝对无法抗衡的目光。” 他的视线也隐晦地掠过那个东方纹饰的镇纸。

争论如同无形的刀剑在昏暗中交锋。清除派（裁决者、清算者、算师）气势汹汹，保护派（医者、溯源、守望者）寸步不让，中立者（档案员、织网、壁垒、指针）则在权衡那令人窒息的风险。

长老（chair-11）——这位德高望重的组织元老，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疲惫，却带着洞悉世事的穿透力：“诸位，‘墨提斯之眼’的初衷是‘保存’。但保存的，难道仅仅是数量？还是文明延续的‘火种’与‘可能性’？” 他看向裁决者，目光深邃，“一号，最终的决定在你肩上。是选择已知的、短暂的‘安全港湾’，还是…拥抱那通向未知救赎或终极深渊的…‘一线生机’？记住，我们想清除的目标，他血管里流淌的血脉，连接着艾瑞安背后那片我们连触碰都不敢的…古老土地。动了他，就不是捅马蜂窝，是…撼动昆仑。还有清算着，做好被对方报复的准备。”

“昆仑”二字，轻飘飘落下，却在静默厅中激起了无声的惊雷。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那个东方纹饰的玉镇纸，在冰冷的灯光下，仿佛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裁决者（chair-01）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桌面，这是他内心剧烈挣扎的罕见迹象。他的目光扫过清算者因愤怒而紧绷的脸，扫过医者眼中燃烧的坚持，扫过织网和壁垒眼中对艾瑞安（及其背后存在）的深深忌惮，最后停留在长老那洞察一切的目光上。墙上的齿轮之眼，冰冷依旧。

时间仿佛凝固。最终，裁决者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他的声音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与凝重，不再是单纯的冰冷裁决：

“分歧…深刻如渊。目标Ω-7的灭绝级威胁，是冰冷的现实。但其展现的‘修复’潜能…是无法彻底抹杀的变量。艾瑞安的引导，增加了外部干预成功的…可能性。”

他调出沉星湖“锚点”的实时监控画面，上面是被克洛诺斯粗暴缝合后依旧扭曲挣扎的能量流。

“更关键的是…” 裁决者的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织网、壁垒和长老身上停留，“…对艾瑞安及其‘基石’小队采取直接敌对行动的风险…以及更深层次的潜在后果…远超我们所能承受的极限。基于风险再评估、新变量的权重、以及对人类‘可能性’火种的责任…” 他看了一眼医者、溯源和守望者，又仿佛透过墙壁看向遥远的东方，“…我决定：无限期暂停执行‘精准清除’计划。”

清算者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要站起来，但被裁决者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椅子上。

“决议如下：

1. 行动暂停： 清除伊莱文·阿斯特的行动无限期搁置。

2. ‘天网’监控：由‘织网’（chair-05）全权负责，动用‘幽影’及所有深空监听阵列，对目标实施最高等级、无死角监控。记录其能力、情绪、训练及与‘锚点’的每一次共鸣。失控阈值由档案员、清算者、医者共定，一旦触及，无需审议，立即执行最终方案。

3. ‘微光’计划升级：由‘档案员’（chair-03）主导，‘溯源’（chair-06）深度参与，‘守望者’（chair-04）监督。主动解析、捕捉、建模其任何‘修复’相关引力波动，评估其可引导性。此任务优先级与监控等同。

4. ‘欧米茄’级封口令： 关于目标‘修复’潜能及本次决议核心内容，列入最高绝密。泄密者，视为背叛人类存续。

5. 规避与防御： ‘壁垒’（chair-10）负责，制定最高级别预案，确保监控绝对隐秘，防范艾瑞安察觉后的反制。核心原则：避免与艾瑞安及其‘基石’小队发生任何形式的直接冲突。 尤其…警惕引起其背后力量的不必要关注。

6. 动态审议： 每72小时，由我主持，依据监控数据、‘微光’进展及综合风险评估，决定暂停状态是否延续。”

裁决者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在清算者铁青的脸和医者等人凝重的神情上停留：“这不是退让，是基于最高现实考量的战略调整。‘墨提斯之眼’的使命是保存人类文明。无论是清除看得见的炸弹，还是…守护那可能照亮未来的烛火，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标。执行决议。保持…绝对的静默。”

会议结束。委员们无声起身。清算者第一个离席，步伐僵硬，带着压抑的狂怒。医者、溯源、守望者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有暂缓的沉重，有对未来的忧虑，更有绝不放弃的坚持。织网、档案员等人迅速投入工作，任务艰巨而危险。

静默厅重归死寂，只剩下冰冷的灯光和空荡的座椅。墙上的银色齿轮之眼浮雕，一道细微却深刻的、仿佛因内部激烈冲突而产生的光影裂痕，无声地烙印在冰冷的金属瞳孔中央，如同一个不详的预兆。

伊莱文·阿斯特的名字，暂时从清除名单上划去，却落入了更密集、更冰冷的无形罗网之中，而笼罩在这罗网之上的，是艾瑞安“基石”小队那令人窒息的强大阴影，以及远方昆仑山那沉默而磅礴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