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死地求生窃粥冷(1/2)
雪沫子刮过破庙敞开的门洞,打着旋钻进黑暗的角落。风声呜咽着,像是无数被遗忘的死魂在窃窃私语。
柳清漪纤细的身影已消失在茫茫雪雾深处许久,连同那点令人心安的、混合着草药的清苦温暖。
庙内死寂如同凝固的海。
污浊的泥地中央,一小滩暗褐色的水渍迅速凝结成薄薄的冰壳,覆盖住了药香最后残留的痕迹。那是柳清漪挣扎爬起、踉跄逃离时,被寒冷和恐惧冻住的泪滴。
林尘蜷缩在冰冷坚硬、遍布碎石泥污的墙角里。身体不再剧烈抽搐,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干后的、毫无生气的死寂。单薄褴褛的布片紧贴着青紫的皮肤,几乎隔绝不了任何寒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极淡的白雾,在胸前凝成微小的冰晶又迅速碎裂。
冷。
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黏稠、更加沉重。这寒意侵蚀的不只是皮肉,更是骨髓深处最后一点温热的余烬。它如同冰河之水,无声无息地淹没他的指尖、脚趾,正向着心口侵蚀而来。四肢彻底麻木,仿佛早已不属于这具躯壳,只剩下一种迟钝的、被冻僵的钝痛感。
饥饿。
比寒冷更为凶暴的猛兽,在胃袋深处苏醒、咆哮。虚空道种在吸纳了蕴元丹的精华、抚平了毁灭性的剧痛后,那股被强行安抚下的霸道饥饿感并未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像是一个被暂时塞住嘴的无底黑洞,在短暂的停歇后,爆发出更加贪婪、更加尖锐的嘶鸣!
咕噜噜……
死寂的破庙里,腹中雷鸣般的蠕动声如同擂鼓。每一次收缩,都仿佛有无数把冰冷的钝刀在胃壁上反复刮擦。那份空虚感灼烧着他,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从喉咙深处喷涌出来。唾液早已干涸,喉咙像是塞满了滚烫的砂砾,每一次吞咽都如刀割,却只能咽下干冷的空气。
生命之火在冰冷与饥饿的双重夹击下,摇曳得只剩下豆大的一点微光。意识在无边的灰暗混沌中浮沉,仿佛随时都会被彻底冻结、碾碎。疲倦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的灵魂向无底的深渊沉沦……
不!
一点幽冷的、不甘的意念猛地刺破死寂的灰雾!
宸渊!
仙帝的烙印在濒死的底层灼烧!如同万载不灭的余烬重新被点亮!那点光芒极其微弱,却带着焚灭诸天的刻骨恨意和永不低头的桀骜!这意念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即将彻底崩解的意志上!
死?!焉能如此?!在尘埃般的凡人乞儿面前蜷缩着、被冻饿碾碎?!在背叛者玄胤还高踞九天之上的此刻?!
“呃……”一声压抑破碎、带着铁锈腥气的低吟从喉咙深处挤出,如同砂石摩擦。林尘布满冻疮裂口、沾满黑红污垢的左手手指,狠狠抠进了身下冰冷刺骨的冻土碎石中!指甲断裂翻卷带来的疼痛几乎微不足道,却成了强行唤回神志的唯一锚点!
眼皮如同粘连着千钧冻土,他挣扎着,一丝血丝顺着睫毛滑落,终于撕开一道狭窄的缝隙。
破败的庙门敞开着,门外是灰白铅沉的天光,风雪似乎更大了一些。冰冷的空气倒灌进来,带着刺骨的严寒。但这股冷风拂过鼻腔深处时,却在极致的冰寒之中,悄然裹挟了一丝极其微弱、但足以致命的……人间烟火气!
米香!
那是一种极其淡薄、几乎被寒风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熟米粥的暖糯气息!
林尘那被冻结得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层的躁动轰然冲垮了濒死的麻木!
米粥!热粥!
是生命!
是……那柳姓医女带来的气息?
不!不是!
林尘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死寂的意识深处那点源自虚空道种、刚刚被蕴元丹滋养后残余的微弱感知,如同被滴入清水的墨点,骤然清晰了一丝!
这气息……远!
比柳清漪身上那种微弱的、混合着药草的温润暖香要粗糙、浑浊许多!带着铁釜沉垢的味道!甚至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廉价咸菜发酵后的微酸气!
来自……更远的地方!庙门外的方向!村子的……边缘?
虚空道种对空间距离的原始本能感知瞬间被激活!那丝微弱烟火气传来的方向,在他混乱的意识里被勾勒出了一条近乎虚无的线!直指……西南方向!
饥火瞬间被点燃!化作焚魂的烈焰!压倒了一切其他感知!
饿!要吃!
他枯瘦的脖颈如同锈蚀的轴承,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僵硬地扭转,浑浊带血的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钉死了庙门外风雪弥漫的西南方向!那是……生路!是食物!是此刻沉沦地狱中唯一可视的……光点!
去!
去那里!
一股决绝的凶性从濒死的灰烬中腾起!管它是什么?!就算是毒药!他也……灌下去!
林尘的身体猛地剧烈颤抖了一下!枯竭的身体仿佛又被强行注入了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不屈蛮力!他那只紧紧抠着冻土的左手手臂猛地爆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节摩擦声!
推!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包括那点源自仙帝烙印的、燃烧灵魂提供的最后一丝能量!左手手肘狠狠地向后顶着冰冷刺骨、布满砾石的土墙!同时腰部猛地向上拱起,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在铁板上做着垂死挣扎!脊梁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试图将瘫软如泥的身躯……从冰冷的地面上强行撬起!
咔嚓!
一声微弱的骨节错位轻响!旧伤再次被强行撕裂!
“唔!”剧痛如同钢针贯脑!林尘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猛地下沉,几乎要重新砸回泥泞!
但他紧咬的牙关渗出了浓重的铁锈味!喉头滚动着近乎癫狂的低吼!硬是借着这股剧痛带来的短暂清醒刺激,右手下意识地向前猛地一撑!枯瘦如柴的手指竟然深深抠进了身侧张横那具早已僵硬冰冷如铁的棉袄下摆厚厚的冻土泥块里!抓住了!
冰冷的僵冷触感传来,带着死神的寒气。但他顾不得了!
以这具尸体冻僵的棉袄作为短暂支撑的支点!
“呃……啊!!!”
一声裹挟着血沫和绝境疯狂的嘶哑嚎叫猛然爆发!林尘的腰背再次用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拱起!膝盖如同插入了无形的泥土深处,爆发出最后的支撑力!
轰!
身体猛地向上拔起!如同摆脱了大地束缚的腐朽木偶,晃晃悠悠、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冰铅,每一条筋络都在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浑身的骨头没有一处不在剧痛尖叫。张横那件厚重棉袄下摆被他撕扯抓握的部分被硬生生撕下了一小块油腻发黑的棉絮和布片,如同他身上褴褛的布条一样在寒风中飘摇。
林尘佝偻着腰背,如同一个被狂风扭曲过的朽木架子。头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只能低垂着,布满污泥血痂的额头几乎要抵到他剧烈起伏的胸口。
视线低垂,只能看到脚下肮脏的泥地、冻结的血块、破碎的瓦砾、还有张横那双穿着破草鞋、僵直冻硬的脚尖。
但他站起来了!
带着浑身的泥泞、血污、狼狈不堪的褴褛布片,站在这片吞噬了寒鸦和张横、也险些吞噬了他的冰冷地狱里!
雪沫子卷过他的脚踝,刺骨的寒冷并未因这点微不足道的挣扎而减弱分毫。
饥饿如同有实质的野兽,在腹腔深处疯狂撕咬!每一次胃袋的痉挛都牵扯着身体剧烈的颤抖。西南方向……那股微弱却致命的食物气息,如同无声的召唤,穿透风雪灌入鼻腔!
走!
去那里!
咬紧牙关,干裂的嘴唇因用力而再次渗出血珠。一步!他猛地抬起如同千钧石化的右腿,脚底板踩在冰冷的泥石地上,刺骨的寒气瞬间穿透那层早已失去保温能力的破草鞋底!脚趾如同被亿万根冰针同时洞穿!
嘶——!
一声短促的、被强行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气!身体踉跄着向前扑了一下!单薄的身影在狂风中像一根随时会折断的苇草!
稳住!不能倒!
林尘猛地将沉重的头颅抬起了几分!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外西南方向的、那片风雪弥漫的混沌之地!
第二步!左腿!比第一步更加艰难!每一次肌肉的拉扯都仿佛将冻结粘连的筋膜强行撕裂!脚掌落地时带来的冲击震动着体内脆弱的骨头,几处断裂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感!
风雪扑面而来,刀子般刮在脸上,灌进他单薄褴褛的麻衣领口!几乎将他重新吹倒!他下意识地张开那干裂渗血的嘴唇试图呼吸,却被寒风呛入,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牵扯全身伤口,痛苦如同潮水涌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带着血丝的涎水粘液,溅落在他艰难迈出的、布满冻裂血痕的赤裸脚背和冰冷的破草鞋面上,迅速结成了淡红色的冰碴!
第三步……第四步……
如同陷入泥泞深渊的濒死旅人,每一步都耗费着燃烧灵魂得来的最后一点热量。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脚下踉跄,有好几次都几乎一头栽倒在冰冻的泥泞里。但每一次跌倒边缘,那对深陷在污垢血块之中的眼瞳深处,都会爆发出一点源自虚空道种那微弱空间感带来的、对目标方位无与伦比的偏执锁定之光!
西南!热粥!
就在前面!更近了一点!那熟米的暖糯气息似乎在寒风中变得……略微清晰了一分?
饥饿的灼烧感瞬间压倒了脚底刺骨的冰寒和伤处的剧痛!
走!
他几乎是拖着那条左腿,用身体向前倾的重心当作前行的动力,一步一步,艰难却不容停止地挪出了破败的庙门,踏入了门外更加空旷肆虐的寒风暴雪之中!
风雪如刀!天地间一片苍茫混沌,铅灰色的天穹沉沉压在头顶。四野白茫茫一片,雪末子混着冰粒疯狂抽打在脸上、身上,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壳。
视野极其有限,只能勉强辨清丈许外扭曲的风雪线条。脚下冰冷的冻土路蜿蜒向前,覆盖着被踩踏后压实又覆盖新雪的泥污。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每一次都带来刺骨的灼痛和剧烈的咳嗽。
身体暴露在毫无遮蔽的寒流中,瞬间被吹透!那些在破庙内靠墙壁和挣扎积攒的微弱热气,被瞬间掠夺一空!体温以惊人的速度流失!林尘只觉得四肢百骸都麻木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只有胸膛那一点微弱的喘息还能证明他尚未完全冻毙。
虚空道种对那西南方向食物气息的锚定变得更加清晰!但距离……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远!在意识模糊的感知中,那点“光”如同黑暗冰原尽头遥远的一簇篝火!
不行!
他猛地停下几乎被冻硬的脚步!身体因惯性摇晃了一下,勉强靠残存的意志钉在原地。意识被寒冷的侵蚀和时间的紧迫感疯狂撕扯!这破败残躯根本撑不到那个地方!不等靠近,就会被冻成荒野里的一具冰尸!
风卷着更大的雪团砸过来,刮过他那片被鞭伤撕裂后又被泥污覆盖的额角。刺骨的冰冷如同锥子扎进皮肉!
冷!必须……遮蔽!
几乎是本能!就在这雪片扑面的瞬间,林尘的右手猛地抬起!僵硬的手指以一种不合常理的、近乎撕裂关节的决绝速度,狠狠地抓向自己头颅上方那片因动作而翻飞起来的破败麻布裹头!
撕啦!
一声布料碎裂的轻响!
那块早已被泥污血块浸透板结、缠绕在额上勉强遮蔽旧伤的破布条,被他粗暴地一把撕扯下来!
寒风瞬间直接吹在那道狰狞翻卷、边缘依旧血肉模糊的额角伤口上!犹如盐洒在刀口上!剧痛如同电流般直冲脑髓!他身体猛地一颤,眼眶瞬间充血!但他却死咬牙关,连哼都未哼一声,任由冰冷刺骨的寒风如同带着倒钩的刷子刮过那暴露的伤口!
紧接着!
他那只布满冻疮裂纹、沾满污泥血痂的右手捏着那块散发着浓厚血腥腐味的破布条,根本不顾那伤口的剧痛和暴露在寒风中的致命风险,动作机械而快如闪电地——猛地向下拉!
如同披散某种象征死亡与诅咒的裹尸布!
那块布条被他猛地向下拉扯、覆盖住了他的口鼻!甚至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一股浓烈到极致的血腥、汗臭、腐土混合的恶臭瞬间如同实质,狠狠灌入他的鼻腔!直冲脑髓!
“呕……”生理上强烈的呕吐欲望瞬间被激起!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腥咸的血沫!
但就在这恶心感冲垮意志的前一瞬!一股奇异的暖意,却从这块带着他体温余烬和浓郁污秽气息的破布后方,捂住了口鼻的瞬间……升腾起来!
虽然极其微弱、极其污秽!但确确实实隔绝了大部分直接冲击面部的刺骨寒风!为冻得麻木的脸颊和即将被窒息般冷空气冻僵的呼吸系统,保留了一丝……极其稀薄的、污浊的……温度缓冲带!
那因暴露在寒风中而急剧加剧的刺骨寒冷,被强行减弱了三分!而那致命的食物气息,被这捂住的布条稍稍隔绝后,反而变得不再那么飘渺!
西南!那个方向!
披着象征死亡的裹尸布般的破头巾,仅露出一双在风雪中因剧痛而布满血丝、却死死燃烧着冰冷凶光的眼瞳!林尘仿佛化身自血污地狱中爬出的饿鬼,再次迈开了灌铅般沉重的步伐!
一步深,一步浅。破草鞋踩进雪泥坑洼里,冰寒刺骨。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歪斜而污浊的脚印,又被随后飘落的风雪迅速覆盖。寒风呜呜地刮过耳边,像无数怨灵不甘的哭嚎。
痛、冷、饿的洪流反复冲刷着脆弱的意识堤坝。每一次抬腿都仿佛要耗尽灵魂最后的燃料。额角伤口的剧痛在寒风刺激下越发尖锐,随着脚步的颠簸不断啃噬着神经。
但那双露出的眼睛深处,那点被虚空道种锚定的西南光点,却越来越亮!米粥的暖糯气息似乎越来越清晰,其间夹杂的咸菜酸气也越发真实!距离……一定很近了!
终于!在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躯体,穿行过一片被积雪半压伏的枯萎野苇丛后!
灰蒙蒙的风雪幕帘深处!
一排歪歪扭扭的、低矮土坯房模糊的影子出现了!
它们如同蛰伏在雪幕后的疲惫巨兽,在寒风中沉默矗立,墙体被长年的烟火熏得漆黑,房顶上厚厚的积雪被压成沉甸甸的硬壳,有些地方还有融化的雪水又重新冻结成滴落的冰冷冰凌柱,像怪兽参差的牙齿。大部分屋子都紧紧关闭着门窗,无声无息。但其中一间位于村落最边缘角落的矮房子侧后方,靠近低矮院墙的位置!
一缕极淡、却执着无比的灰白色烟雾,顽强地顺着房顶歪斜、带着豁口裂缝的粗陶烟囱,向上扭曲、升腾!刚一冒出,就被猛烈的寒风撕扯、拉长、揉碎,化作比蛛丝还细的几道白线,不甘地弥散在灰暗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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