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戏里戏外:龚樰的清醒(1/2)

浅水湾别墅的温柔乡与选美舞台的喧嚣被暂时搁置,沈易的生活重心切换到了清水湾片场。

《红玫瑰与白玫瑰》剧组的气氛,因他这位既是投资人、监制,又是“男主角”的绝对核心存在,而显得格外紧张又充满张力。

张艾玲笔下那个关于欲望、选择与幻灭的故事,正在香江的影棚内被精心复刻。

关智琳饰演热情似火、充满原始生命力的“红玫瑰”王娇蕊,龚樰则诠释温婉娴静、却最终走向崩溃的“白玫瑰”孟烟鹂。

清水湾片场,《红玫瑰与白玫瑰》的布景精致地还原了张艾玲笔下那个充满压抑与欲望的上海寓所。

空气中弥漫着旧式家具的木质气息、化妆品的脂粉香,以及一种无形的、名为“表演”与“真实”交织的张力。

沈易,这位集投资人、监制与男主角三重身份于一身的绝对核心,他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牵动着整个剧组的节奏。

一场与关智琳的戏份,往往火花四溅,带着外放的张力与情欲的试探。

而与龚樰的对手戏,则像在演奏一首压抑的室内乐,每一个停顿,每一次呼吸的轻重,都暗涌着未言的悲剧。

他并非每日都到片场,但他的每次出现,都让整个剧组的气氛产生微妙的变化。

在没有他的戏份的时候,他通常静坐在监视器后方,目光穿透屏幕,审视着每一个细节。

龚樰饰演的“白玫瑰”孟烟鹂,需要一种外表的完美无瑕,与内心的枯萎空洞并存的状态。

这对演技是极大的考验。

其中一场重头戏,是孟烟鹂无意中窥见丈夫振保与女佣略显亲密的互动后,独自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试图练习一个“得体”的微笑,最终笑容凝固、瓦解,只剩下空洞的悲凉。

镜头推进,对准龚樰的脸。

她的表演是精准的,嘴角上扬的弧度、眼神中努力维持的光彩、再到光彩逐渐熄灭、手指无意识抠弄梳子齿的细微动作……导演方玉华在监视器后微微颔首。

“停。”沈易的声音忽然响起,平静却不容忽视。

他站起身,走到拍摄区边缘,并未看龚樰,而是对方玉平和全场说:“休息十分钟。龚樰,你过来一下。”

龚樰心里微微一紧,整理了一下旗袍下摆,走到沈易身边。

他身上有淡淡的雪茄味和一种沉静的压力。

“表演没有问题,很准确。”沈易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在审视一件艺术品。

“但‘准确’还不够。孟烟鹂此刻的‘空’,不是一片虚无。

那里面应该有她读过的所有淑女教养规范的回响,有对母亲期许的背叛感,有对自身魅力失败的确认,甚至……

有她所鄙视的‘红玫瑰’那种鲜活生命力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嫉妒。

你的眼睛太‘干净’了,少了这些层次杂质的沉淀。”

他说话时语气平稳,没有指责,只有冷静的分析和更高的要求。

这种纯粹从艺术角度出发的专注,反而让龚樰紧绷的心放松了些,随即涌起更强烈的职业追求——

她要演得更好,不止是为了自己,似乎也是为了不辜负他这般犀利的“看见”。

“我……我明白了,沈先生。我再想想。”

龚樰轻声说,不自觉地用上了剧中人物略显拘谨的称呼。

“不用‘想’太多。”沈易示意她看向那面老旧的梳妆镜。

“去‘感受’。你离开沪上熟悉的剧团和环境,来到陌生的香江,周围是另一种规则和语言。

那种微微的隔阂感、需要调整自己的不适,放大十倍、百倍,混合进孟烟鹂的生命里。

你本身的部分体验,就是最好的养分。”

这番话,不仅是在说戏,更触及了龚樰此刻真实的心境。

她来港后的种种感触,刻都被他巧妙地引导、点破,并转化为角色的养料。

她的脸微微发热。

“我……试试。”

她望进镜中自己的眼睛,尝试着将那些纷乱的情绪,小心翼翼地剥离出来,再一点点注入“孟烟鹂”的躯壳。

这一幕,被不远处正在补妆、准备自己戏份的关智琳尽收眼底。

她看着沈易专注地与龚樰低声交谈,看着龚樰从紧张到恍然再到沉浸的神情变化,捏着粉扑的手指微微用力。

沈生指导演员时,有种独特的魅力,严肃,却充满令人信服的力量。

只是,这种专注此刻落在龚樰身上,让关智琳心里泛起酸涩的泡泡。

她能感觉到,龚樰看沈生的眼神,和看导演、看其他同事完全不同,那里面有被智慧击中的光亮,有难以言喻的信赖,还有一种……让她警铃大作的、深沉的吸引力。

轮到关智琳的“红玫瑰”王娇蕊戏份时,是一场需要外放张扬的舞会戏。

她穿着艳丽的旗袍,笑得风情万种,试图用演技吸引全场目光,尤其是监视器后的那道目光。

然而,或许是因为心思有些分散,她的表演略显浮夸,少了王娇蕊应有的“天真任性的热烈”下的悲剧底色。

“佳慧,”沈易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对龚樰时多了几分直接的批评。

“收一点。你是在演一个以为自己能掌控爱情的女人,不是在演交际花。过犹不及。”

关智琳脸上笑容一僵,迅速调整,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他对龚樰是引导、是启发,对自己却更像是对待一个需要随时敲打、才能不走偏的“自己人”。

这种亲疏有别的态度,在专业场合被放大,让她倍感委屈和危机。

拍摄间隙,关智琳忍不住蹭到沈易身边,递上一杯温水,声音带着委屈:

“沈生,你是不是对龚小姐特别有耐心呀?对我好严格。”

沈易接过水,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

“因为你是‘红玫瑰’,需要烈火的表象和灰烬的里子,分寸更难把握。

龚樰是‘白玫瑰’,需要冰层下的暗流,更需引导内在体验。导演方式不同而已。”

他四两拨千斤,将私人情绪完全归于专业考量。

然而,这并未完全打消关智琳的疑虑。

她敏锐地察觉到,沈易看向龚樰时,眼中除了导演的审视,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欣赏珍贵瓷器或名画般的珍惜神色。

那是她很少看到的眼神。

而龚樰,在经历了沈易那番深入灵魂的“指导”后,心情更加复杂。

她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将沈易视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感情生活复杂的老板。

他的才华、洞察力,以及那种能将人最隐秘情感挖掘并提升至艺术层面的能力,让她感到一种致命的吸引。

这与她在内地所接触的任何男性都不同。

但浅水湾那晚的见闻,像一根刺扎在心里。

这天拍摄的是重头戏:

男主角佟振保在婚后某个沉闷的下午,与孟烟鹂进行一番看似家常、实则彻底堵死彼此灵魂出口的对话。

场景是他们的客厅,窗户半开,看得见远处维港模糊的船影,但光透不过来。

“action!”

龚樰(孟烟鹂)坐在沙发边缘,背脊挺直,穿着质地精良却款式老气的旗袍,正一丝不苟地剥着橘子,将白色的橘络细细撕净。

沈易(佟振保)站在窗边,背影有些烦躁,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一个打火机。

“烟鹂,”沈易开口,声音是刻意的平稳,“下周末王太太家的茶会,你若是不想去,我便替你回了。”

龚樰抬起头,目光没有立刻看他,而是先落在自己干净的手指上,然后才缓缓移向他侧脸,嘴角勾起一个标准而空洞的微笑:

“怎好不去?王先生与你生意上有往来,我若不去,旁人该说佟家太太不懂礼数了。”

她的声音轻柔,得体,却像一层冰冷的蜡,封住了所有真实情绪。

沈易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剧本要求这里有长达十秒的沉默,佟振保看着这个美丽、规矩、却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妻子,内心涌起一股混合着愧疚、厌恶与无力挣脱的绝望。

他需要从眼神中传递出这一切。

镜头推近沈易的特写。

他的眼神起初是审视,随即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最后归于深潭般的沉寂。

这沉寂比愤怒更令人心寒。

监视器后的方玉平微微点头。

沈易的表演,精准地抓住了佟振保这个自私又懦弱的复杂人物的神髓。

然而,只有与他对戏的龚樰,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眼神中除了演技之外,一丝别样的东西。

当沈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审视与沉寂,仿佛不止是佟振保对孟烟鹂,也有一刹那,像是沈易本人穿透角色,在看着她——

这个来自内地、心思细腻、在浅水湾那晚后对他退避三舍的龚樰。

龚樰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连忙垂下眼,继续剥橘子,指尖却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浅水湾那晚的画面不由分说地撞入脑海:

关智琳娇嗔依偎的亲密,这别墅里无处不在的女性痕迹,以及沈易那平静掌控一切却深不可测的态度。

她原本对这位年轻、英俊、才华横溢且给予她珍贵机会的老板抱有单纯的好感与敬慕,那晚之后,却蒙上了一层清晰的认知——

他的世界太复杂,太拥挤,她窥见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种属于艺术家的一点点浪漫幻想,迅速被理智与自我保护所取代。

可如今,在戏里,她却要一遍遍“成为”孟烟鹂,对着这个让她心思复杂的男人,展露被压抑的爱、绝望的依赖和最终的枯萎。

每一次投入,都像是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cut!”方玉平喊停,“情绪很好,但烟鹂撕橘络的动作可以再慢一点,再‘珍惜’一点,那种无意识中抓住一点实在东西的感觉。

沈生,你最后走向沙发坐下时,步子里可以带一点犹豫,仿佛想靠近,但终究被无形的墙挡住。我们再来一遍。”

趁着布光调整的间隙,关智琳端着一杯温水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先递给沈易,然后仿佛才看到龚樰,笑容甜美:

“龚小姐,累了吧?这场戏情绪消耗好大。

沈生演起这种矛盾的男人真是入木三分,对吧?”

她语气亲昵,目光却在沈易和龚樰之间轻轻一转。

龚樰接过助理递来的水,客气而疏离地笑笑:

“关小姐说得对,沈先生和许导要求都高,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她避开了对沈易表演的直接评价,也避开关智琳话语中那微妙的绑定感。

沈易喝了一口水,对关智琳道:

“你的下一场是明天和王太太的戏,台词再顺一下,那种交际场上的圆滑与私下里的算计要更有层次。”

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工作指示,关智琳乖巧应下,却趁沈易不注意,又瞥了龚樰一眼。

再次开拍。

龚樰努力摒除杂念,将自己更深地埋入孟烟鹂的躯壳。

当沈易最终走到沙发边,却没有坐下,只是疲惫地倚着靠背,望着她手中那个被剥得干干净净、却仿佛失去了所有滋味的橘子时,龚樰抬起头。

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的得体。

在那片麻木的冰层下,极深处,掠过了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属于女人最原始的哀伤与质问。

尽管它一闪即逝,快得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却精准地被镜头捕捉,也被对面的沈易收入眼底。

“cut!完美!就是这个眼神!”方玉平难得地提高了音量,兴奋道。

“烟鹂骨子里的那点‘活气’,到最后才彻底死透!龚樰,你把握得太好了!”

片场响起轻松的气氛。

龚樰却有些脱力般靠在沙发上,心绪难平。

刚才那一瞬,她分不清那哀伤是孟烟鹂的,还是她龚樰自己在面对沈易这个复杂老板时,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泄露。

沈易走到监视器前看回放,目光专注。

片刻后,他对走过来的龚樰说:“最后这个眼神,很好。微妙,但足以撼动人心。

孟烟鹂不是木偶,她只是……习惯了绝望。”他的评价专业而克制。

“谢谢沈先生。”龚樰低声说,避开他的直视。

她害怕在他眼中再看到片场外那种深不可测的审视,也害怕自己会错意。

“保持状态。”沈易点点头,便转身去与方玉平讨论下一个镜头,仿佛刚才那细腻的肯定只是寻常的工作交流。

龚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不远处正与助理说笑、目光却不时飘向这边的关智琳,心中那点因出色完成表演而生的喜悦,迅速被更深的怅然和清醒所覆盖。

这片场是艺术的熔炉,也是现实的缩影。

她在这里演绎着一段民国悲剧,而戏外,她需要无比清醒,才能不让自己卷入另一场或许更复杂的、属于这个时代的“情感戏码”。

她对沈易的好感并未消失,但它正在被谨慎地重新封装、深藏,覆盖上一层名为“专业”与“距离”的保护膜。

而这微妙的变化,悉数落入了不远处,看似专注于工作,实则洞察一切的沈易眼中。

随后,另一场重头戏:

孟烟鹂发现丈夫佟振保与王娇蕊的私情后,独自在房间里,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对着镜子,一点点擦掉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容,露出底下苍白疲惫的真实面容。

眼神从最初的空洞,到逐渐积聚的悲凉、自嘲,再到一丝近乎疯狂的绝望。

“cut!”导演喊道。

监视器后的沈易却微微皱眉:“情感是对的,但层次递进不够清晰。

空洞到悲凉的转折太硬,绝望里缺少那种被彻底掏空后的麻木感。再来一次。”

龚樰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镜子前。开拍。

这一次,她的表演更加沉静,也更具毁灭性。

当镜头特写她的眼睛时,那里面翻涌的复杂情绪,让片场一片寂静。

“好!”沈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难得的赞许,“就是这个感觉。记住它,龚小姐。孟烟鹂的毁灭,是无声的雪崩。”

龚樰从戏中抽离,看向沈易,微微点头,眼神里有一丝被认可的触动,但更多的是疏离。

休息间隙,沈易走到正在独自看剧本的龚樰身边。

他递给她一瓶水,目光落在她尚未完全褪去孟烟鹂苍白的脸上。

“入戏很深。很辛苦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力。

龚樰接过水,指尖冰凉:“还好。孟烟鹂…是个让人心疼的角色。”

“心疼是因为真实。”沈易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她的悲剧,不仅在于丈夫的背叛,更在于她将自己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最终失去了自我。这种脆弱,在现实中,也很常见。”

他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龚樰的盔甲。

她想起浅水湾那晚看到的关智琳的依恋,波姬·小丝的依赖,甚至周惠敏的沉默守候……这不正是某种程度上的“寄托”吗?而她龚樰,绝不愿成为任何人的附庸,更不愿陷入孟烟鹂式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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