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王府家宴,其乐融融(2/2)

萧绝则慢悠悠地呷了口酒,插了一句:“漕粮改折,历朝都是难题。关键不在比例几何,而在改折之后,银钱如何收集、解运、兑付,章程须细,监管须严。另,东南粮价须有衙门定期公允奏报,以为折银之基,方可免去一方随意定价之弊。” 他寥寥数语,便点出了争吵背后更本质的制度问题。

萧宸眼睛一亮:“皇叔所言极是!侄儿也是这般想。已令户部与漕运司各自详拟章程,并都察院参与监督议价流程。不能让他们空吵,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能互相制衡的条陈来。”

沈清言心中点头:【嗯,抓到了关键。不再被具体争吵带着走,而是去建立规则和制衡,有进步。】

萧宸又说起另一件事:“还有那都察院的刘御史,前几日上了一本,洋洋洒洒万言,痛陈京城蒙学馆‘教授杂学’,‘恐引童子入歧途’,建议立即停办,复归纯正经义。”他顿了顿,看向沈清言,笑道,“沈师傅猜猜,朕如何批的?”

沈清言配合地问:“陛下如何批示?”

“朕批了八个字:‘民智初开,何言歧途?’”萧宸略带得意,随即又学着刘御史可能的口吻,惟妙惟肖地叹道,“唉,刘御史接到朱批,那脸色……据说在自己值房里捶胸顿足半日,直呼‘人心不古’。”

沈清言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忙以袖掩口,轻咳两声:【这刘御史是个老学究,一辈子皓首穷经,眼里除了四书五经再无他物。让他去蒙学馆看看那些贫寒孩子因为能算清家里赊欠的米钱而绽放的笑容,怕是要吓得晕过去。不过小皇帝这回复,犀利又留有余地,不错。】

萧绝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浅笑,点评道:“刘御史学问是好的,只是过于执拗。陛下此批,既表明了态度,也未过于伤其颜面。不过,蒙学馆之事,长远看,类似非议不会少。根基未稳时,不必与之多辩,扎实做出成效,自然能堵住悠悠众口。”

“侄儿明白。”萧宸受教点头。

话题又转到了一些大臣的日常糗事。萧宸说到某位以惧内闻名的侍郎,因被夫人发现私藏俸禄外的小金库,被罚跪了半夜算盘,次日上朝眼圈乌黑、脚步虚浮。

沈清言听得心中大乐:【没想到古往今来,这事都一样。那位侍郎大人平日朝堂上侃侃而谈,原来回家竟是这般光景。有趣有趣。】

萧绝则淡淡提醒:“闺阁之事,不足为外人道。陛下知晓便罢,朝堂之上,还需顾全臣子体面。” 这话既是提醒萧宸把握分寸,也隐含了对那位侍郎能力的某种认可——私德小瑕,不掩公事之能。

萧宸吐了吐舌头,连忙称是,那神情倒像个做错事被长辈轻轻点醒的少年。

夜色渐深,池中映出点点星光,与轩内温暖的灯火相映成趣。酒已微酣,话却越说越密。萧宸谈兴甚浓,萧绝虽话不多,但每每开口,总能切中肯綮,或点拨,或提醒,或只是温和地听着。沈清言则介于两者之间,时而补充细节,时而内心吐槽,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恭敬与松弛。

萧宸看着眼前的两人:皇叔虽清减,但眉宇间是放下重担后的平和与洞察世事的睿智;沈师傅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胸有丘壑的模样,但眼神中对自己流露出的认可与偶尔的戏谑,是只有极亲近信赖之人之间才会有的。

看着他们之间那种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会意的默契,看着他们对自己那份深沉而真挚的关爱与期望,萧宸心中被一种温热而饱满的情绪涨满。这不再是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的冰冷,而是有长辈可依靠、有良师可请教、有亲情可慰藉的踏实与温暖。

他忽然举起杯中残酒,并非敬酒,只是感慨万千地看着两人,声音因动情而略显低沉,却无比清晰真挚:

“皇叔,沈师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张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面容,“看到你们这样……朕心甚慰。”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却又包含了千言万语。欣慰于皇叔的身体好转与精神释然,欣慰于沈师傅的倾心相助与亦师亦友,更欣慰于自己能有幸同时拥有这样两位长辈的扶持与陪伴,让他在这条孤独的帝王之路上,从不觉得真正孤单。

萧绝与沈清言闻言,俱是微微一怔。

萧绝眼中倏地掠过一丝水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暖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杯,向萧宸,也向沈清言,轻轻示意,然后缓缓饮尽。

沈清言心中亦是触动,那份一直存在于理智层面的“辅佐明君”的责任感,此刻似乎也融入了些许类似亲情的情感。他亦举杯,郑重道:“能见陛下日益沉稳英明,臣心亦甚慰。”

三人都没有再说话,轩内一时静默,只有晚风穿竹、池鱼跃水的细微声响。但这静默之中,流淌着的却是比任何语言都浓厚的情谊与理解。

这一夜,镇国王府的水轩之内,没有江山社稷的沉重谋划,没有君臣奏对的谨严分寸,只有一盏暖灯,一桌家常菜,三个因命运与责任紧密相连的人,享受着难得的、纯粹的温情时刻。

星光渐亮,夜露微凉。但轩内的暖意,仿佛能持续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