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遗忘之潮,孤舟独影(2/2)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愈发璀璨,变幻的光芒透过“听雨轩”那扇仿古雕花窗棂,在沈清言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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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位于城市边缘的出租屋,已是深夜。这里与市中心的繁华仿佛是两个世界。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很久,忽明忽灭,接触不良时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墙壁上满是各种小广告的残留印记和能量涂鸦的斑驳痕迹。
他用指纹打开那扇略显锈蚀的金属房门,一股因为通风不畅而产生的、混合着旧书籍和灰尘的淡淡气味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最基本的生活设施,但异常整洁。与这简陋环境格格不入的,是四面墙壁。
墙壁上,几乎没有任何这个时代常见的电子装饰画或者虚拟风景窗,而是贴满了密密麻麻的手绘图纸。纸张泛黄,边缘卷曲,显然有些年头了。上面用极其工整、甚至堪称精美的毛笔小楷,绘制着各种脉络图、人物关系谱、地图和兵器图谱。
一张最大的图纸占据了一整面墙的中央,顶端用遒劲的笔力写着四个字:“射雕英雄谱”。下面分列着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名号,各自延伸出复杂的支脉,标注着他们的绝技、传人、恩怨情仇。洪七公的“降龙十八掌”招式名称,黄药师的“桃花岛”武学体系,王重阳的“先天功”……详尽得令人咋舌。
另一面墙上,则是“三国兵力部署及重要战役演进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和符号,标注着官渡、赤壁、夷陵等重大战役的进程,旁边还有蝇头小楷写下的战术分析。
还有一面墙,贴着“山海经异兽考略”、“大唐西域记路线复原图”、“宋代官制及差遣简表”……
这些,都是沈清言根据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清晰得如同亲身经历般的记忆,一笔一划绘制出来的。然而,在当今的学术界,这些内容被统一斥为“伪史”,是缺乏可靠证据支持的“民间臆想”和“文学创作”。他这些耗费了无数心血的图卷,在旁人看来,或许与精神病患者的狂乱涂鸦无异。
沈清言脱去长衫,小心地挂好,换上了一件舒适的旧棉布睡衣。他走到“射雕英雄谱”前,目光落在“九指神丐洪七公”和“东邪黄药师”那几个字上,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些墨迹,仿佛在触摸一段真实存在的过往。
他的眼神不再有在茶馆时的掩饰和隐忍,流露出深切的迷茫与一种近乎虔诚的怀念。
“北丐的逍遥,东邪的不羁……”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空灵而落寞,“蓉儿的巧手烹调,七公的叫花鸡……那齿颊留香的滋味,难道……真的只存在于我的梦里?或者说,是我自己的梦里?”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无数遍。那些人物,那些故事,那些金戈铁马、儿女情长、江湖道义,在他的脑海中是如此鲜活,如此磅礴,构成了一个完整而恢弘的世界。他记得关羽温酒斩华雄时那睥睨天下的眼神,记得诸葛亮七星灯续命时的悲怆与不甘,记得乔峰雁门关外自尽的壮烈,记得令狐冲与任我行的惊天一战……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不断涌入他的意识,清晰、深刻,带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可为什么,整个世界都在告诉他,这些都是假的?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
他曾试图去查证,去图书馆(如今已多是数字资料库)检索,去访问那些开放的、有限的古代文献数据库,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都是“查无此记载”、“人物虚构”、“事件无可靠史料支持”。甚至他依据记忆说出的几句诗词,都被智能系统判定为“风格近似古体,但无出处,疑似原创”。
他成了一个装载着“不存在”历史的怪胎。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巨大的全息广告投影在远处的摩天楼宇间闪烁,宣传着最新的神经接入游戏和基因强化药剂。那是一个充满未来感、一切向“前”看的世界,高效、强大,却也冰冷,仿佛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沈清言的背影,在书桌那盏老式台灯(他特意淘换来的,使用真实灯泡的那种)昏黄的光线下,被拉得很长,映在贴满“伪史”的墙壁上。孤独,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坚定。
他坐到书桌前,摊开一本空白的、用传统线装方式订成的册子,拿起那支陪伴他多年的狼毫小楷,蘸饱了墨。
笔尖落下,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工整而沉稳的字迹一行行呈现。他写的不是今日在茶馆受挫的“温酒斩华雄”,而是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坚持和信义的故事,仿佛要通过笔下的文字,来锚定自己那颗在时代洪流中飘摇不定的心。
“岳武穆屈死风波亭,魂归天地,然其精忠报国之心,可昭日月……”他低声念诵着笔下文字的开端,眼神逐渐变得专注而深邃,外界的一切纷扰,似乎都在这古老的书写仪式中,被暂时隔绝开来。
台灯的光晕,只照亮了书桌这一小方天地,以及他沉静执笔的身影。在这片被遗忘的角落,历史的孤舟,依旧固执地,沿着那条无人承认的河道,缓缓向前航行。前方是迷雾,是惊涛,是无数否定的声音,但至少在此刻,舟上的人,笔下的魂,未曾放弃。
他知道,仅仅是这样书写和记忆是不够的。在茶馆的遭遇,新闻里的“定论”,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醒了他。必须做点什么,不仅仅是守护,更要……证明。哪怕只是为了向自己证明,那些脑海中的波澜壮阔,并非虚妄。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深埋的种子,在今日屈辱和孤独的浇灌下,开始悄然萌发。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这些被尘封的历史,真正发出自己声音的舞台。而“听雨轩”,或许只是一个起点,一个最微不足道的试炼场。
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是这寂静深夜里,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