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红漆机与铁皮梅(2/2)

两人往屋里走,晚霞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往同一个方向延伸的路。灶房的烟囱里冒出白烟,混着饭菜的香味,把这十五的黄昏,熏得越发绵长。

十六清晨,天刚放亮,李骁龙就把摩托车擦得锃亮。乔惠拎着个帆布包赶来,里面鼓鼓囊囊的:“我妈给装了煮鸡蛋和烙饼,路上吃。”她抬头看了看天,“今天没雾,正好赶路。”

李骁龙把包挂在车把上,拍了拍后座:“上来吧,早去早回。”乔惠刚坐稳,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棉布,垫在她座位上:“车座凉,垫着暖和。”

摩托车“突突”驶出村口,路两旁的麦田还盖着层薄霜,像撒了层白糖。乔惠在后座哼着歌,风把她的声音吹得飘悠悠的:“你说县城的梅花,是不是真像书上写的那样,红得像火?”

“到了就知道了。”李骁龙笑着加速,风声在耳边呼啸,心里却像揣了个暖炉,踏实又轻快。

到县城农机厂时,师傅们已经在等他们了。改进后的挖薯机模型摆在桌上,铁爪角度调得刚刚好,连颜色都换了更鲜亮的红漆。“你们看,”师傅指着模型,“这里加了个缓冲装置,遇到石头会自动弹开,不容易坏。”

李骁龙蹲在模型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乔惠则在一旁记笔记,连师傅说的“喷塑工艺更耐锈”都记了下来。

中午从农机厂出来,乔惠拉着李骁龙往公园跑:“快去看梅花!”公园里的梅花开得正盛,粉的、红的,堆在枝头,香得人心里发颤。乔惠站在花树下,伸手接飘落的花瓣,阳光落在她发顶,像撒了层金粉。

“你看,”她举着花瓣笑,“比你家窗台上那枝好看吧?”

李骁龙没说话,掏出兜里的小相机——是他攒钱买的二手货,“咔嚓”一声,把这画面定格下来。乔惠愣了愣,脸瞬间红了,像枝头最艳的那朵梅花。

暮色降临时,摩托车驶回村口。乔惠抱着新买的机械书,后座还捆着给家里带的糕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李骁龙摸了摸兜里的相机,照片里的梅花和笑脸,像颗刚种下的花种,在这十六的黄昏里,悄悄发了芽。

日子像村口那条河,不急不慢地淌着。李骁龙和乔惠抱着农机厂师傅给的图纸,一有空就扎进仓库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混着麦香,成了村里新的调子。

乔惠把笔记本上的公式抄在墙上,铅笔字被风吹得发淡,她就用红漆再描一遍。李骁龙则蹲在地上摆弄铁皮,剪子裁开铁皮的声音脆生生的,他总说:“缓冲装置得再沉点,不然弹不开硬石头。”乔惠就递过一块磨得发亮的铁块:“试试这个?我从废铁轨上敲下来的。”

仓库角落堆着他们捡来的零件,生锈的齿轮擦得锃亮,断了的弹簧被乔惠用砂纸磨出银亮的光。有回两人为了铁爪的角度争起来,乔惠急得把铅笔往桌上一拍:“书上说倾斜三十度最省力!”李骁龙却指着地里挖坏的薯坑:“可咱这土硬,得再陡五度。”最后还是跑到田里试了三次,踩在结着薄冰的土地上,看着新铁爪稳稳刨出完整的红薯,两人冻红的脸上才都绽开笑。

正月二十三那天,挖薯机终于成了形。红漆刷的机身在雪地里亮得晃眼,李骁龙发动机器时,手心都在冒汗。乔惠攥着他的衣角,看着铁爪插进土里,带起一串碎雪,翻出的红薯个个圆滚滚的,没一个被刨烂。

“成了!”李骁龙跳下来,鼻尖冻得通红,眼里却像落了星星。乔惠忽然想起县城那树梅花,扭头看他时,正撞见他也望着自己,两人都没说话,只听见机器的嗡鸣里,藏着比梅花更香的甜。

这台红漆挖薯机在地里转开时,全村人都围了过来。李骁龙握着方向盘,乔惠站在田埂上记数据,风掀起她的衣角,像只展翅的雀儿。有老人摸着机器念叨:“这玩意儿,比十个人挖得都快!”

傍晚收工时,李骁龙从工具箱里摸出个东西,塞到乔惠手里。是个用铁皮做的梅花,花瓣被他磨得光滑,还透着红漆的亮色。“照着县城那朵做的,”他挠挠头,“没你好看,但能一直开着。”

乔惠捏着铁皮梅花,指尖被边角硌得发疼,心里却暖得发烫。远处的麦田绿得发亮,风里飘来新麦的清香,她忽然想起十六那天的黄昏,相机里的花和人,原来早就顺着时光的根须,长成了一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