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剪彩（1/2）

一晃，两个月过去。

时间在云川乡这种地方，似乎流淌得比海城要慢，也更醇厚。

这里的清晨，空气里没有汽车尾气的焦躁，只有混杂着青草、泥土和野花的湿润芬芳，吸上一口，能把人五脏六腑里的浊气都涤荡干净。

在这片曾经被视为贫瘠落后的红土地上，一座充满了未来感的银灰色钢铁森林，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拔地而起。它不像是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更像是天外来客一夜之间降下的神迹，带着不容置疑的金属质感和科技的冰冷美学，与周围的青山绿水形成了一种奇妙而和谐的对撞。

这里，就是茁壮集团的新总部。

得益于薛小璇这位美女乡长近乎蛮横的一路绿灯，所有行政审批流程都被压缩到了极限；再加上国内“基建狂魔”那不讲道理、藐视物理定律的工程能力，这个占地数百亩，集生产、研发、生活于一体的现代化超级工业园，以一种让所有业内人士都瞠目结舌、惊掉下巴的速度，从一张潦草的图纸，变成了矗立于天地间的现实。

今天，黄道吉日，宜开市、纳财、祭祀。

茁壮集团新址落成典礼，正式拉开帷幕。

清晨六点，天边才刚刚泛起鱼肚白，通往工业园区的双向八车道崭新柏油马路上，就已经排起了望不到尽头的长龙。

打头的是一排排挂着特殊机关牌照的黑色奥迪，车窗玻璃黑得深不见底，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威严。紧随其后的是各种迈巴赫、劳斯莱斯、宾利……这些平日里只能在车展或者财经杂志封面上才能一见的顶级豪车，今天像是批发市场里不要钱的大白菜一样，一辆接着一辆，把这条足以起降小型飞机的乡间公路堵得水泄不通。

工业园区的正门前，鲜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了主会场，足足有上百米长。道路两旁摆满了祝贺开业的巨大花篮，绸带上写着“华夏紫金贺”、“北方稀土贺”、“xx银行贺”……每一个名字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地方金融圈抖三抖。那阵仗，比一线明星结婚还要夸张，比古代皇帝登基还要气派。

王宏伟站在主会场的签到处，脸上的肌肉已经笑得有些僵硬发酸。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从意大利定制的阿玛尼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脚下的手工牛津皮鞋擦得能照出人影。这两个月，他几乎是以工地为家，整个人黑了三圈，瘦了两圈，原本还有些书生气的脸庞现在被晒得黝黑，但也因此褪去了最后一丝稚嫩，显得沉稳而干练。

“哎哟！张总！您怎么亲自来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

王宏伟看到一个大腹便便、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在两个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下宾利，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双手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热情地摇晃着。

这个张总，是海城本地一家老牌建材公司的老板，在本地关系网深厚。想当初，王宏伟还在宏业集团时，为了求见这位张总批一批特种水泥，可是连着三天在他公司楼下大堂里像个孙子一样干等，最后连面都没见着，就被他那个眼高于顶的女秘书给打发了。

而今天，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张总却是一脸谄媚的笑，反握住王宏伟的手，那姿态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王总！你可真是太不够意思了！”张总的声音洪亮，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埋怨，“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居然不提前跟老哥我打声招呼！你看你这厂房盖的，气派是气派，但要是用了我们公司的‘固若金汤’三代特种水泥，那质量还能再上一个台阶！百年大计，质量第一嘛！”

王宏伟心里冷笑，这老狐狸，消息倒是灵通。当初自己求他的时候他爱搭不理，现在看到茁壮集团起势了，就想来分一杯羹。

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笑容恰到好处：“张总说笑了。您是咱们海城建材界的泰山北斗，我们这小庙哪请得动您这尊大佛啊。再说，我们这项目是省里的重点工程，工期紧、任务重，实在是不敢麻烦您。”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委婉地拒绝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张总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一把将王宏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秘和讨好，“王总，我知道，以前是老哥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天环那事儿，我也听说了。你们苏董，那是真龙下凡，是潜龙出渊啊！以后在海城这地界，还得仰仗你们茁壮集团多多关照！”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沉甸甸的纯金卡片，硬往王宏伟手里塞。

“这是城东温泉山庄的至尊会员卡，不记名的，里面我预存了一百万。王总您日理万机，实在辛苦，有空带兄弟们去放松放松，泡泡温泉，按按摩，所有的消费都算老哥我的。”

王宏伟捏着那张分量不轻的卡片，入手冰凉，心里却是一片火热。他想起了苏壮在“分家”会议上说的话——“我们要做的，是让别人求着我们赚钱。”

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应验了。

他没收，也没立刻推辞，只是用两根手指夹着卡片，似笑非笑地看着张总：“张总太客气了。我们苏董常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二期工程，或许还真有需要麻烦张总的地方。”

张总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说！好说！王总您一句话的事儿！里面请，里面请！”

打发走这位变色龙似的张总，王宏伟直了直腰，看着眼前这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盛景，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

上午八点半，吉时已到，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主会场设在一个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巨大露天广场上，临时搭建的主席台背景板上，用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写着一行标语：“热烈祝贺茁壮集团新址落成暨投产仪式圆满成功”。

主席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人，座无虚席。

第一排，清一色是省里和市里来的各级领导，一个个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面前摆着茶杯和姓名牌。薛小璇作为东道主，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套裙，长发盘起，显得既庄重又不失女性魅力。她坐在最核心的位置，正与身旁的市委书记低声交谈着，脸上挂着自信从容的微笑，俨然是全场的焦点之一。

第二排，则是老金那些矿业巨头和资本大佬。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跺一跺脚就能让行业地震的一方诸侯，此刻却都安安分分地坐着，不时交头接耳，目光频频投向主席台，似乎在寻找着那个传说中神秘的幕后老板。

第三排往后，则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供应商、合作伙伴，以及扛着长枪短炮、打了鸡血一样的媒体记者。

老金穿着一身专门定做的暗红色唐装，挺着个标志性的大肚子，满面红光地站在主席台中央，手持话筒，活像个准备给自家儿子办满月酒的土财主。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各位媒体界的朋友们！”

老金的声音通过顶级音响传遍了整个会场，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这辈子最足的底气，仿佛要把过去几十年受的窝囊气都吼出来。

“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我们茁壮集团，在各级政府的亲切关怀下，在社会各界朋友的大力支持下，在我们伟大的苏董的英明领导下，终于落成了！”

台下响起一片礼貌而热烈的掌声，其中夹杂着几声善意的哄笑。

苏壮就混在记者堆里，戴着个印着“海城财经”的鸭舌帽和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手里还装模作样地举着个挂着长焦镜头的单反相机。他听着老金那充满了土味气息的开场白，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家伙，不去德云社说相声真是屈才了。还英明领导，我怎么听着跟‘千秋万代，一统江湖’似的。”他低声对身旁的人吐槽道。

站在他旁边的，是同样伪装了一下的周强。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保安制服，戴着墨镜，身材魁梧，气质冷冽，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与周围那些扛着长枪短炮、一脸兴奋的记者格格不入，倒像是个准备随时抓捕可疑分子的便衣特警。

“老板，主席台左侧三十米，那个拿尼康相机的，不像记者。”周强压低声音，嘴唇几乎没动，在苏壮耳边说道，“他的手指关节有持械留下的老茧，站姿是典型的格斗戒备架势，视线在薛乡长和市委书记身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了五秒。”

苏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一个身材精悍、皮肤黝黑的男人正假装在拍照，但镜头却一直有意无意地对准主席台上的领导席。

“别动他。”苏壮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相机镜头，将那人放大，“应该是某些领导的便衣保镖，或者是上面派来摸底的。今天是开业大吉，不宜大动干戈。让他拍，拍了也发不出去。回头把他的照片发给老金，让老金去查查是哪路神仙。”

周强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了那个人的长相和体貌特征。

主席台上，冗长到令人发指的领导致辞环节开始了。

市委书记率先登台，他拿着厚厚一叠稿子，先是高度赞扬了茁壮集团作为海城本地崛起的明星企业，为地方经济结构转型、解决就业问题做出的卓越贡献，并表示市委市政府将一如既往地、坚定不移地支持茁壮集团做大做强，成为海城走向全国的一张靓丽名片。

紧接着，省发改委的主任上台，他则从宏观政策层面，肯定了茁壮集团在循环经济和绿色环保领域的创新模式，称其完美契合了国家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并当场透露，省里已经将其列为“省级重点扶持项目”，未来将在政策、土地、税收上给予最大力度的倾斜。

一个又一个的领导轮番上阵，官腔打得一套又一套，从八点半一直讲到了十一点，讲稿的内容空洞得能跑马，但每一句都释放出强烈的政治信号。

苏壮听得昏昏欲睡，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高中时代听校长在国旗下训话，每一秒都是煎熬。

终于，在所有人都快要被头顶的烈日晒得脱水的时候，主持人用一种解脱了的语气高声宣布：“下面，有请我们云川乡的大家长，我们茁壮集团最坚实的朋友，薛小璇乡长，上台致辞！大家掌声欢迎！”

在全场最为热烈的掌声中，薛小璇迈着优雅而自信的步伐，走上了主席台。

她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全场的目光。不仅仅是因为她那令人惊艳的美丽，更因为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淡定的强大气场。仿佛这个主席台不是一个乡镇级的舞台，而是联合国的大会现场。

“各位领导，各位企业家，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通过麦克风传出来，没有官腔的油滑，只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代表政府，只代表云川乡的十万父老乡亲，说三句话。”

她缓缓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

“第一句：感谢。感谢苏壮董事长和他伟大的团队，选择相信我们这片曾经贫瘠的土地，将这么一个代表着未来的、伟大的项目落户在这里。你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投资和税收，更是希望，是让我们云川乡的孩子们能够看到未来的希望。”

她伸出第二根手指，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扫视全场。

“第二句：承诺。我，薛小璇，今天在这里向在座的各位郑重承诺，只要是在云川乡的地界上，只要是合法合规的经营，云川乡政府，就是你们最坚强的后盾，是你们最忠诚的‘店小二’！但，谁要是想在这里动歪脑筋，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那就先问问我薛小璇，答不答应！问问我们云川乡的十万百姓，答不答应！”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台下那些原本还有些小心思的企业家，顿时心里一凛，后背发凉。他们从这个年轻女人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铁腕和霸气。

“第三句：祝福。”薛小璇的脸上重新露出一抹真诚的微笑，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却又无比精准地扫过记者群中苏壮的方向，“我祝福茁壮集团，像它的名字一样，茁壮成长，根深叶茂，在未来的日子里，成长为一棵真正的、能够为我们国家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话音刚落，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苏壮在台下撇了撇嘴，压低了帽檐：“这女人，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几句话就把我和国家利益绑在一起了，这高帽子戴的，以后我想跑路都难。”

……

剪彩仪式结束后，是设在集团内部五星级宴会厅的招待午宴。

老金和王宏伟彻底成了全场的焦点，两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金总！我是华南有色的，我们集团在海外有几个大矿，希望能和贵公司进行深度战略合作啊！股权置换都行！”

“王总！年轻有为啊！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厂房扩建，务必第一个考虑我们！价格好说，质量绝对是军工标准！”

两人被一群西装革履的大佬围在中间，敬酒的，递名片的，套近乎的，应接不暇。老金发挥着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一杯杯白酒下肚，脸不红心不跳，把所有人都应付得妥妥帖帖。王宏伟则负责技术层面的对接，沉稳干练，对答如流。

而在宴会厅的另一个僻静角落，气氛则要安静、高端得多。

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科技展区，用天鹅绒的围栏隔开，只有持特殊邀请函的人才能进入。赵丽娜穿着一身洁白的定制实验服，没施粉黛，气质清冷如月，站在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