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导师的笔记（2/2）

时间在寂静而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观察舱内的st-18在注射试剂后，起初只是安静地蹲坐在角落，偶尔挠挠头。它的生命体征曲线平稳得令人难以置信，完全没有出现前十七次实验中那种几乎必然出现的、剧烈的免疫排异反应或神经兴奋性飙升。半小时后，它甚至开始表现出探索行为，用指尖轻轻敲击着观察舱内壁的玻璃，发出细微的“叩叩“声，眼神中透露出灵长类动物特有的好奇。

“核心体温稳定，心率变异度（hrv）处于优秀范围，细胞膜电位未见异常波动，基因熵值持续保持在绝对安全阈值以下......“负责监测的研究员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越来越明显的、几乎无法压抑的惊喜，“林博士，它......它所有的生理指标都正常！不，不仅仅是正常，是比注射前还要优化！这......这难道就是......成功了吗？“

“保持观测，记录所有细节，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林薇强迫自己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客观，但她垂在身侧、微微握紧的拳头，以及略微加快的呼吸频率，却暴露了她内心同样翻涌的激动浪潮。十七次失败积累的沉重阴霾，似乎真的在这一刻，被一道微弱但无比清晰的光束刺穿了。

连续两个小时的密切观察后，st-18的状态依旧稳定，甚至显得比刚进入观察舱时更加放松和活跃。它开始玩弄舱内提供的一个无害的益智玩具，表现出良好的认知功能和情绪状态。而更令人震惊的发现接踵而至——高精度环境传感器显示，以st-18为中心，半径约一点五米范围内的空气中，“浊氧“的关键毒性成分浓度，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而持续地下降！下降的曲线模式，与旁边隔离箱中菌丝净化空气的模式，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实验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已久的、低低的欢呼和抽气声，几位年轻的研究员激动地互相拍打着肩膀，甚至有人偷偷抹了抹眼角。十七次！整整十七次面对血肉模糊、基因崩解的惨状，那种深入骨髓的挫败感和伦理负罪感，几乎压垮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而此刻，希望的光芒如此真实地照耀下来。

然而，林薇的表情却在最初的震动之后，变得更加凝重和专注。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st-18的实时脑电图（eeg）监测屏幕上。那里显示出的波形，既不同于数据库中任何正常的、未受干扰的灵长类动物脑电模式，也完全迥异于之前那些在痛苦中崩溃的实验体临终前出现的混乱、癫狂的脑电活动。st-18的脑波呈现出一种极其奇特、复杂却又蕴含着某种内在秩序的节律性波动。那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有序，仿佛多个不同频段完美耦合在一起的谐振动，其间还夹杂着一些短暂爆发的、极高频率的脉冲簇——这完全不像是一个猕猴大脑自然产生的信号，反倒更像是一种......高度复杂的、正在进行着海量信息接收、解码和处理的生物处理器所发出的信号特征！

她几乎是立刻用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精准地调出了赵教授笔记中与之相关的、一段她曾认为是“过于科幻“而未曾深入探究的段落：“......基于场论模型和量子生物学的初步推演，如果我的核心理论正确，那么成功与星尘因子建立起稳定、和谐连接的生命体，其意识或感知系统，可能会接入一个我们现有感官和仪器无法直接探测到的、更高维度的信息海洋。那里面流淌的，可能就是星尘因子本身想要向我们这个物质层面或的某种底层逻辑、宇宙法则，甚至是......。那可能就是它想要我们的东西......“

就在这时，观察舱内的st-18突然停止了所有动作，它放下了爪中的玩具，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随意地扫视，而是异常精准地、穿透了厚厚的观察玻璃，直直地“看向“站在外面的林薇。在那一瞬间，林薇感到脊背窜过一道莫名的寒意，她有一种强烈的、无法用理性解释的错觉：在那双熟悉的、属于猕猴的棕色眼眸深处，她看到的似乎不再仅仅是一只实验动物简单的好奇或本能反应，而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深邃、蕴含着难以言喻智慧的存在，正透过这双眼睛，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探究意味地，回望着她。

随后，在长达近十秒的这种奇异“对视“之后，st-18仿佛完成了某种“确认“或“信息交换“，它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如同一个心满意足的孩子，在角落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呼吸平稳悠长，很快便陷入了深度睡眠的状态。而所有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依旧稳定在最佳区间。

实验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前的欢呼和激动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可能不仅仅是在成功地创造一种抵抗“浊氧“、实现“共生“的生物药剂，他们很可能在无意中，已经用自己粗糙的双手，撬动了一扇通往完全未知领域的大门，门后的景象，既可能是希望的曙光，也可能是无法想象的深渊。

林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纷乱的思绪。她走到内部通讯器前，接通了安全主管罗战的专用频道。

“罗主管，“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通知陈风，他可以开始参与u盘的数据恢复工作了。以......技术顾问和情报提供者的合作者身份参与。“

她特意强调了“合作者“这个词，然后果断地切断了通讯。

站在原地，她再次将目光投向那些在隔离箱中幽然发光的菌丝网络，以及主观察舱内安然入睡的st-18。赵教授笔记中的另一段话，如同幽灵般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字字清晰：

“......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星尘遗嘱可能并非一份冷酷的死亡宣告或灭绝判决，它或许更像是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充满未知风险的邀请函。问题是，我们人类文明，在经历了如此多的创伤和恐惧之后，是否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去理解并接受这个邀请？而我们，又将以何种身份赴约？“

也许，陈风的到来，他带来的这神奇菌丝和那个损毁的u盘，甚至包括拜耳那咄咄逼人的“神选计划“，都只是这个宏大“邀请“流程中的不同环节、不同选项。而现在，利剑——或许代表着残存人类文明中最后一丝寻求理解与共存的火种——已经站在了回应这个邀请的关键十字路口。

林薇轻轻拿起桌上那本最旧、磨损最严重的赵教授笔记本，指尖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沉重，抚摸着扉页上导师那熟悉的、刚劲有力的字迹：“致我最聪明的学生，林薇——愿你的勇气和智慧，能带领你看到我被迷雾阻挡而未能窥见的最终答案。“

“我似乎看到了一些轮廓，老师。“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轻声低语，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但这答案的真相，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险。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一直苦苦追寻的那个答案。“

实验室的观察窗外，是模拟出的、用于调节研究人员生物钟的人造夜空，点点“星光“柔和地闪烁着。但在那层虚假的天幕之后，在厚重岩层的上方，真实的、冷漠的星辰正在无声地凝视着这个渺小的地下堡垒，凝视着其中正在发生的、这场可能将整个人类文明命运导向截然不同方向的微妙实验。

星尘遗嘱的厚重书页，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一页页地翻开。而这一次，在经历了长久的迷茫与挣扎后，人类似乎终于不再是完全被动、只能承受的读者。他们开始尝试着，用颤抖而坚定的手，拿起笔，试图在那空白处，写下属于自己的、卑微却不容忽视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