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十七次崩溃(1/2)
实验室里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混合着消毒液、臭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蛋白质气味——这是多次实验失败后留下的顽固印记。林薇站在主观察舱前,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透过厚重的强化玻璃,她能清晰地看到舱内那只实验体——一只经过严格基因筛选和适应性训练的成年猕猴,编号st-17——正在经历着它生命最后时刻的可怕嬗变。
三个小时前,它被注射了最新改良的“共生之种“试剂,编号g-17。这次的配方基于赵教授遗留笔记中的一个全新假设,结合了从西北隔离区带回的一种特殊地衣的共生基因片段。起初的迹象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林博士,st-17生命体征稳定,新陈代谢率提升18.3%,对模拟环境的耐受阈值突破预期35个百分点!“年轻的助手小李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在通讯频道里响起。
林薇的目光紧盯着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流,心脏在胸腔里微微加速。她看到st-17的细胞活性曲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健康波动,一种近乎和谐的共振模式。甚至连它皮毛的光泽都似乎更鲜亮了些。它甚至短暂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棕色的瞳孔在实验室的冷白色灯光下灵活地收缩,闪过一丝近乎智慧的光芒,与林薇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的隔空交汇。
那一刻,林薇几乎要以为,漫长的黑暗终于走到了尽头。她的导师赵教授未能完成的理论,那份关于放弃对抗、转而寻求与星尘因子“和谐共振“的蓝图,似乎终于要在她手中,在这只代号st-17的猕猴身上,变为触手可及的现实。“共生之种“,这个旨在让人类与这个狂暴变异的新世界和平共存的神奇钥匙,似乎终于找对了锁孔。
但希望,在这个被“星尘遗嘱“重新定义了一切规则的世界里,总是最短暂的奢侈品。
第一个异常信号突兀地出现在第147分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st-17的心率监控器发出一声轻微的、不协调的“嘀“声,原本平稳的曲线突然出现了锯齿状的、毫无规律的波动。几乎同时,它的核心体温开始不受控制地攀升,短短三十秒内上升了1.2摄氏度。
“注射稳定剂,标准剂量!“林薇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稳定剂沿着预设的管线注入st-17的静脉。然而,屏幕上的数据仅仅犹豫了不到五秒,便以更陡峭的斜率冲向危险的红色区域。
然后,真正的、结构性的崩溃开始了。那不是缓慢的衰竭,而是迅猛的、摧枯拉朽的、从基因层面开始的彻底瓦解。
st-17的皮肤下,开始出现无数不规则的、游走性的凸起,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细小蠕虫在它的肌肉和筋膜层下疯狂窜动、增殖。它原本协调的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痉挛,肌肉纤维肉眼可见地扭曲、撕裂,发出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嘣嘣“声。暗红色的血液不再满足于在血管内流淌,而是从它全身的毛孔中渗出,迅速将灰白色的毛发浸染、黏结成一片片狰狞的、湿漉漉的暗红。
“基因熵值突破临界点!细胞结构正在瓦解!端粒酶活性异常飙升!……上帝,它在……它在加速衰老,同时又在疯狂分裂!“小李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最可怕的是它的眼睛。那片刻前还闪烁着灵性光芒的棕色眼眸,此刻充满了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它无法发出像样的惨叫,因为它的声带似乎也在同步崩溃,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种破碎的、带着血沫的“咯咯“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被强行扭断。它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观察玻璃,死死地、绝望地“钉“在林薇的脸上,瞳孔放大,里面倒映着她苍白而僵硬的面容。那眼神,像是在发出最后的、无声的控诉,又像是在祈求一个她永远无法给予的解脱。
这是第十七次了。十七次满怀希望地开始,十七次投入巨大的资源和心力,十七次以几乎相同的、惨烈到令人作呕的方式结束。“共生之种“,这个承载着利剑组织乃至部分残存人类希望的造物,仿佛被施加了某种无法破解的恶毒诅咒,每一次尝试开启那扇通往新生的进化之门,带来的都是更深邃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黑暗和彻底的基因层面崩坏。
林薇感到一阵冰冷的麻木从脚底蔓延至全身。她看着st-17的身体在观察舱内以一种违背所有生物学常识的方式扭曲、变形,骨骼发出细微却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响,仿佛随时会刺破皮肤。她闻不到气味,但她的大脑却能自动补全那股熟悉的、血肉被无形力量搅碎分解的甜腥。
“记录时间,下午4点32分,st-17实验体,确认……基因崩溃。“林薇的声音出奇地平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站在她身边最近的一个资深研究员,才能看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抬起仿佛有千钧重的手臂,按下了一个醒目的、边缘已经被磨得有些光滑的红色按钮。
观察舱内,一股无色的、带着微弱刺鼻气味的高效生物分解剂被均匀释放出来,迅速笼罩了还在微微抽搐、但生命迹象已急剧衰减的st-17。分解过程安静得可怕,几乎没有声音,只有一些细微的气泡从逐渐液化的有机组织中升起、破裂。几秒钟后,舱内只剩下一些粘稠的、无法定义其原本形态的、颜色浑浊的有机残骸,以及被染成淡粉色的液体。一套高效无声的自动清洁系统紧随其后启动,喷淋、冲刷、过滤、消毒……将所有痕迹彻底抹去,仿佛st-17,这个承载了十七号希望的生命,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各种仪器仍在尽职地运行,发出低沉的、永恒的嗡嗡声,像是在为逝去的生命吟唱无声的挽歌。其他研究人员都低着头,或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或假装忙碌地整理着毫无意义的数据,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去看林薇的脸。失败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重复的、看不到任何曙光和出口的失败,以及每一次失败所带来的、越来越沉重的伦理枷锁和心灵上的负罪感。他们不仅仅是在消耗宝贵的资源,更像是在一次又一次地亲手扼杀希望,并目睹其以最惨烈的方式消亡。
林薇缓缓转过身,脸上像是戴上了一张完美无瑕的、毫无表情的面具。“采集所有剩余数据,尤其是崩溃前3分钟内的所有异常波动,哪怕是最微小的信号噪点也不能放过。交叉比对g-16和g-15失败案例的同期数据。我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关键环节,在哪一个瞬间,发生了决定性的错误。“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所有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沮丧的脸,“休息半小时。补充水分和能量。然后,全部到三号分析室集合。“
她脱下厚重的防护手套和实验服,动作有些僵硬地将它们挂回指定区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走廊尽头的独立办公室。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自动落锁,终于隔绝了外界所有或同情、或探究、或失望的视线。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一直强撑着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冷静瞬间土崩瓦解。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地埋进并拢的膝盖里,纤细的肩膀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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