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国运1(1/2)

第一章 寒夜孤灯

鼎朝的疆域,曾是横跨天元大界东方的庞然巨物,统御亿万凡民与上千低阶修炼宗门。帝国最鼎盛时,九条主灵脉如龙脊贯穿全境,三百六十座灵山拱卫京畿,仙凡混居,商旅不绝。皇城之上常有祥云缭绕,鸾凤和鸣;四方城门夜不闭户,只因护城大阵光芒永驻,妖邪退避三舍。

但那已是千年以前的传说。

持续千载的“追寻战争”及随后而来的末法时代,像一双无情巨手,将鼎朝从云端拽入泥泞。疆域萎缩近半——不是被邻国侵占,而是大片土地灵脉枯竭、妖魔横行,不得不主动放弃。人口十不存三,饿殍遍野的惨状已是常态,更多人是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突然开裂的地缝、莫名爆发的瘟疫或是深夜破窗而入的邪祟爪牙之下。

昔日的灵山福地,要么灵气散尽沦为荒山,要么被扭曲魔化的妖兽占据,成为生人勿近的绝地。曾经庇护七十二州郡的强大阵法早已失效数百年,阵基被拆解成砖石修补城墙,阵眼处的灵石早在饥荒年代就被饥民刨出,碾成粉末混入糠麸果腹。

如今,鼎朝仅存的三十九州郡,全靠高大的城墙和凡人士兵的血肉之躯,勉力抵御着越发频繁的邪祟侵袭与小型妖兽潮。每座城池的守军名册,都是用鲜血按月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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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都,皇城。

这座千年古都曾是文明灯塔,如今却像一位垂暮巨人,背负着太多伤痕。高达十五丈的外城墙爬满修补痕迹,新石与旧砖颜色斑驳,如同巨兽身上的疮疤。护城河早已干涸见底,河床上堆积着经年累月的污秽杂物,在暮色中散发腐臭。

夜色如泼墨般倾泻,寒风从“黑风渊”方向卷来——那是城北三十里外一处上古战场遗迹,地脉断裂,终年喷涌混杂怨念与毒素的“瘴灰”。风穿过宫殿廊庑的雕花长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又像是这座城池本身在疼痛呻吟。

东宫,太子书房。

烛火是上好的南海鲸脂所制,本应明亮稳定,此刻却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墙上少年太子的影子拉长又压短,扭曲变形。

赵胤坐在紫檀木书案后,面前堆积的奏章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年方十七,面容继承了母亲孝仁皇后的清俊轮廓,眉眼间却有父皇的锐利棱角。只是此刻,这张年轻的脸庞被烛火映得苍白,眼下有着浓重的青影,那是连续数日熬夜批阅奏章、又被噩梦侵扰的痕迹。

他是鼎朝太子,也是朝野私下流传的“不祥之人”。

这个称号像无形的锁链,从他出生那日便缠绕上来。

十七年前,他降生那夜,鼎都上空阴云密布,电闪雷鸣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钦天监的老监正披发跣足登上观星台,呕血推算,得出“天命有异,劫气纠缠”八个字的谶言,三日后便郁郁而终。此事被父皇以铁腕压下,但秘密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终会缓缓晕开。

更致命的是城北“锁龙潭”的上古封印在同一夜剧烈波动,潭水翻涌如沸,虽未破封,却惊动了整个都城。百姓不懂什么劫气天命,他们只记得那夜的恐怖异象,以及随后几年锁龙潭周边村落接连发生的怪事。

流言如野草般疯长。

“太子出生,地龙翻身,这是不祥之兆啊……”

“听说钦天监老大人是被那孩子的命格冲死的……”

“锁龙潭的龙王爷都不安生了……”

随着他年岁增长,这种“不祥”似乎得到了某种印证:

三岁时,最疼爱他的皇祖母无疾而终,太医查不出病因;

十岁,负责教导他武道的禁军统领——那位曾单枪匹马斩杀过三头狼妖的悍将,在一次剿灭小型妖兽巢穴的例行任务中意外陨落,尸体被发现时布满细小牙印,像是被什么东西活活啃噬;

十五岁,原本属意于他的左丞相之女,在订婚前夕突染怪病,形销骨立,药石罔效,半年后香消玉殒……

每一次,事后严查都似与太子并无直接关联。但巧合叠加,便成了人们心中无形的枷锁,成了朝堂上意味深长的沉默,成了宫人路过东宫时加快的脚步和低垂的眼神。

他的父皇,当今鼎帝,是位在末法乱世中勉力支撑的铁腕君主。二十年帝王生涯,这位曾经英武的武者已被国事压弯了脊背,两鬓早霜。对于流言,他从未公开表态,对赵胤的教导也一如既往的严格,甚至苛刻——四更天起床练武,辰时开始学习治国经义,未时处理东宫属官呈报,戌时还要聆听太傅讲史。

但赵胤能感觉到,父皇目光深处的审视与那一丝难以察觉的忧愁。那不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更像是一位工匠在审视一件有瑕疵但不得不用的器物。

朝堂之上,势力分野清晰如刀刻。

以镇国公李桓为首的部分勋贵武将,对他这个“文弱”且“不祥”的太子并不买账。李桓是跟随鼎帝平定三次大规模妖兽潮的老将,战功赫赫,门生故旧遍布军中。他更倾向于支持宗室中的平郡王赵锐——那位年富力强、曾在北境与蛮族血战三年、脸上留下一道狰狞刀疤的皇叔。

唯有以左相严崇古为首的部分清流文臣,还恪守着嫡长继承的礼法,对他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与支持。但赵胤知道,这种支持更多是出于对“正统”的维护,而非对他个人的认可。

内忧外患,如同无数冰冷的蛛丝,缠绕着这位年轻的太子,日夜勒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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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赵胤的目光死死盯在面前摊开的那份加急军报上。火漆是南疆边军独有的“赤蛟印”,此刻已碎裂,像是送信人途中遭遇了不测。

军报来自“雾瘴泽”,那是南疆深处一片终年被毒瘴笼罩的绝地。三年前,那里一处镇压“沼影魔”的上古封魔碑开始出现裂痕,朝廷先后派去三批修士和工匠试图加固,皆无功而返。这一次的军报只有寥寥数行,字迹潦草如鬼画符,透着绝望:

“封魔碑裂痕扩大,魔气外泄已污染方圆五十里……驻守八百边军及三名低阶修士全军覆没……末将王贲,携‘染魔铁’样本拼死突出……魔气仍在扩散,铁岩关危……”

旁边是一个简陋的木盒,盒盖已开,里面躺着一块拳头大小、泛着暗沉金属光泽的铁块。这就是“染魔铁”,原本是上好的寒铁矿石,此刻却散发着阴冷的、令人不适的气息。赵胤没有触碰,但即使隔着三步远,他也能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耳畔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充满恶意的呢喃。

他移开目光,看向其他奏章。

户部的奏报:今春北方三郡大旱,蝗灾继之,恐致百万流民。请求开仓放粮的折子后面,附着一张长长的、触目惊心的预计死亡人数。

工部的请示:鼎都部分城墙因“地气不稳”出现裂痕,急需修缮,但银库空虚,只能请求调用储备的“青罡石”——那是最后一批还能勉强承载简易阵法的石材,用一块少一块。

礼部转呈的文书:南方附属小国“夜郎”国内出现“血婴妖”作乱,王室几乎被屠戮殆尽,幸存者向宗主国鼎朝求救。文书末尾有一行小字注释:“夜郎国使团一行二十七人,入境后相继发狂互噬,仅一人抵达鼎都,呈文后暴毙。”

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这些奏章明日将会出现在父皇的案头,而那位日渐憔悴的帝王,又会增添多少白发。

“咳咳……咳咳咳……”

窗外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李嬷嬷,他幼时的乳母。老人年轻时是宫中绣娘,一手双面绣堪称绝技,后来被派来照料刚出生的太子,一待就是十七年。

李嬷嬷待他如亲子。他三岁那年染上怪病高烧不退,是李嬷嬷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守着他,用湿毛巾一遍遍擦拭他的额头;十岁时第一次学骑马摔断胳膊,是李嬷嬷流着泪给他包扎,夜里偷偷在他枕边放上蜜饯;十五岁得知左丞相之女病逝,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是李嬷嬷端着一碗早就凉透的粥,在门外低声说:“殿下,嬷嬷在这儿呢……”

可就是这样一位善良的老人,如今却患上了无药可医的“灰肺症”。常年侍奉宫中,吸入了太多从“黑风渊”飘来的“瘴灰”,那些细微的、蕴含怨念的尘埃沉积在肺中,一点点侵蚀生机。如今她已咳血不止,太医署最好的御医来看过,只是摇头,开了几副安慰性的方子。

赵胤曾暗中派人寻访民间偏方,甚至想动用东宫私库去黑市求购传闻中的“清灵草”,但一无所获。末法时代,那样的灵草要么早已绝迹,要么珍稀到足以引发一场小型战争——三年前南疆一个小门派就为了一株三百年份的清灵草满门被灭。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升起,漫过膝盖,淹至胸口,最终将他整个吞没。他握笔的手指指节泛白,笔尖悬在奏章上方,迟迟落不下去。批阅“准”字又如何?国库无银,仓廪无粮,军中无将。写下一串慷慨激昂的勉励之语又如何?边关的将士正在魔气中化作枯骨,北方的百姓即将易子而食。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随父皇巡视北城防务时见到的一幕: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瘦弱孩童,蹲在城墙根下,用枯枝在尘土中画着什么。他走近一看,孩子画的是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旁边写着“爹、娘、我”。带路的校尉低声说,孩子的父母都在去年冬天的妖兽袭城中死了,现在靠吃百家饭活着。

那一刻,赵胤几乎要脱口而出:“跟我回宫,我养你。”

但他没有。他只是默默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校尉,说:“给孩子换点吃的,再找件厚衣服。”转身离开时,他听见孩子小声问:“校尉叔叔,那个好看的哥哥是谁呀?”

校尉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太子殿下。”

孩子“哦”了一声,然后说:“太子殿下……能打过那些吃人的妖怪吗?”

校尉没有回答。赵胤也没有回头。

此刻,那个孩子稚嫩的声音仿佛又在耳畔响起,和窗外李嬷嬷的咳嗽声、脑海中边关将士的惨叫、北方灾民的哀嚎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

他猛地闭上眼睛,手指深深插进发间。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要是他?如果所谓的“不祥”是真的,是不是他死了,这一切就会好起来?至少……至少不会更糟?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窜出来,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颤。他用力摇头,想要把这些软弱的想法甩出去。他是太子,是储君,他不能……

“砰!”

一声闷响,他的拳头砸在了书案上。笔架震动,朱笔滚落,在摊开的奏章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像是血。

就在这一瞬间,当悲愤、无力与一种想要守护却无从下手的焦灼感交织攀升至,几乎要将他撕裂时——

贴在心口的那个位置,突然清晰地温暖了一下。

不是烛火的暖,不是衣物的温,而是一种……仿佛有生命般的、轻柔而坚定的搏动。像一颗小小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膛外,隔着衣物和肌肤,轻轻跳动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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