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信仰有毒13（2/2）

这是一个巨大的、位于山腹深处的天然穹窿，规模远超想象，高度目测超过千尺，直径难以估量，边缘隐没在朦胧的微光中。穹窿顶部并非岩石，而是如同倒映着星空的漆黑天幕，无数微小的、真实闪烁的光点镶嵌其上，构成陌生的星座图案。

穹窿底部，是一片无比广阔的、灰白色岩石铺就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巍峨得难以形容的巨型建筑残骸。它由一种非金非玉、流淌着暗淡星辉的材质构筑，风格奇古，高耸的廊柱断裂倾颓，宏伟的殿堂穹顶破开大洞，精美的浮雕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晶化的脉络。残骸周围，散落着更多巨大的、奇形怪状的碎片，有些像是武器的残部，有些像是某种仪器的构件，全都散发着微弱而古老的能量波动。

而最令人心神剧震的，是广场各处，那一个个如同雕像般凝固的、散发着微弱神性光辉的……存在。

祂们并非人类形态。有的如星光汇聚的朦胧人形；有的似山峦与藤蔓交织的实体；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缓缓旋转的液态金属或流淌的火焰；还有的只剩下一个黯淡的光环或一道深刻的刻痕，勉强维持着形态。祂们大小不一，但无一例外，神性光辉都极其黯淡，且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的“沉寂”感。许多“雕像”身上，还有明显的伤痕、残缺，或是被某种黑色、暗红色如同血管或苔藓的物质侵蚀、缠绕的痕迹。

这里，就是幸存神灵的沉眠之地？或者说……苟延残喘的放逐之所？

伊莎能感觉到，当她们踏入这片广场的瞬间，无数道微弱但无比古老、无比沉重的“目光”，如同从深海中缓缓浮起，聚焦在了她们身上。没有敌意，也没有欢迎，只有一片死寂的审视，以及深藏其中的……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即将熄灭火星般的期待？

“外来者……非信徒……心灵的回响……”一个宏大、低沉、仿佛岩石摩擦又似风声呜咽的意念，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响起，并非语言，而是直达理解。“千年……还是万年了……终于……又有‘清醒者’踏足‘星陨圣所’……”

广场中央，那座最大殿堂残骸的阴影中，两点苍蓝色的火焰缓缓亮起。一个由无数灰白色岩石自然堆叠而成、勉强呈现盘坐人形的庞大存在，缓缓“动”了起来。碎石簌簌落下，祂“站起”，身高超过十丈，每迈出一步，地面都传来沉闷回响。祂的面部只有那两点苍蓝火焰作为“眼睛”，没有口鼻。

“吾乃‘山岳之忆’格拉姆尼……曾是这片山脉的守护灵，卑微的低阶自然神只。”那意念继续传来，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沧桑，“欢迎……或者说，哀悼你们的到来，最后的清醒者们。你们追寻的答案，就埋藏在这片圣所的废墟，以及……我们这些失败者残破的记忆里。”

伊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撼中回神。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将自身的心灵之力微微外放，如同灯塔，彰显自身存在与清醒意志。

“尊敬的格拉姆尼，以及此地所有的古老存在，”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广场回荡，带着心灵之力，确保每个存在都能清晰理解，“我们来自‘曙光前哨’，是人类幸存者的聚集地。我们并非信徒，我们依靠自身的意志与团结在黑暗时代挣扎求存。我们追寻导致世界崩坏、众神疯狂的真相。我们相信，答案就在这里，在‘星陨之痕’。”

“曙光……前哨……依靠自身意志……”格拉姆尼的苍蓝火焰微微闪烁，似乎感到意外，又似乎有所触动。“有趣……你们走上了……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一条……或许能避开‘毒害’的道路。”

祂庞大的身躯转向广场一侧，那里有一个相对较小的、由纯净水晶构成的平台，平台表面布满裂痕，中心凹陷处，静静地躺着一块大约拳头大小、不规则、表面粗糙黯淡的暗红色“石块”。石块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即使相隔甚远，伊莎也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却本质令人极度不适的波动——与外界低语同源，但更加“原始”，更加“浓缩”。

“那就是一切的起点，‘天外之毒’的碎片，‘低语源石’。”格拉姆尼的意念充满苦涩，“也是……导致吾等神系辉煌与毁灭的……潘多拉魔盒。”

随着祂的话语，广场上其他那些沉寂的“雕像”，神性光辉都微微波动起来，散发出悲伤、愤怒、悔恨、绝望等复杂情绪。

“故事……很长。”格拉姆尼缓缓坐下，苍蓝火焰望向穹顶的虚假星空，仿佛陷入久远回忆。“在你们称为‘神战纪元’的漫长到难以计数的岁月里，吾等神灵，为了争夺至高权柄与概念纯粹，无休止地征战、吞噬、融合……那是力量与荣耀的时代，也是傲慢与空虚的时代。”

“直到那一天……星辰哭泣，天火降临。数十道流光划过永恒的天空，坠落在世界各地。其中一块，就落在了这里，苍白山脉。”格拉姆尼指向那块暗红色石头，“最初，无人注意。它蕴含的能量对吾等神灵而言微不足道，只是有些……‘吵闹’。那些无休止的低语，对神识强大的吾等而言，不过是烦人的蚊蝇。”

“转折发生在一个濒临陨落的低阶战神身上。祂在最后决战中败北，神格破碎，信徒离散，绝望之际，祂接触了另一块坠落在战场边缘的源石碎片。”格拉姆尼的意念带上一丝冰冷的嘲讽，“奇迹发生了。低语不再是干扰，反而成了祂的‘力量’。祂的神力在污染中畸变、暴涨，反杀了强敌，吞噬了对手的神格与信徒。”

“消息……很快传开。在永无止境的神战中，这种能瞬间提升力量、扭转战局的‘异物’，立刻成了所有野心家、失败者、投机者眼中的‘神器’。”广场上另一位形如流淌火焰的神灵残念插话，火焰明灭不定，带着燃烧般的痛苦记忆，“越来越多的神灵开始尝试接触、研究、甚至主动引导信徒去‘聆听’低语，试图复制那种力量……愚蠢！傲慢！”

格拉姆尼继续：“吾等高阶神灵，最初不屑一顾。认为那是弱者的邪道，是污染神性纯净的污秽。但吾等低估了信仰连接的双向性。”苍蓝火焰黯淡了一瞬，“信徒……亿万虔诚或盲目的灵魂，他们听到了低语，被其中的疯狂、绝望、偏执所侵蚀。他们的祈祷、他们的信仰之力，原本是吾等力量的源泉，却逐渐变成了输送污染的管道！”

“当一位神灵的大部分信徒陷入疯狂，汇聚而来的信仰之海便成了污浊的毒潮！”一个只剩光环的神念剧烈波动，“祂们的神识被污染了！神职概念被扭曲了！战争之神变得嗜血狂暴，智慧之神沦为冰冷算计的暴君，丰收女神渴求血肉献祭……神战，从概念之争，变成了污染概念之间的排异与扩散竞赛！整个世界，都成了祂们疯狂神域碰撞的战场！”

“那你们……”伊莎忍不住问，“为何能幸存？还有……外界那些低语，那些腐化……”

“幸存？”格拉姆尼苦笑，“不过是苟延残喘。吾等之所以还能保持一丝清醒，无非几个原因：要么像吾，信徒稀少，信仰连接薄弱，污染渗透缓慢；要么像‘流火’辛德拉，”祂指向那火焰神灵，“神职特殊（流火指向的是某种自然现象），与生灵信仰关联度低；要么……就是在污染全面爆发前，及时切断了与绝大部分信徒的连接，甚至自我放逐，躲入类似‘星陨圣所’这样依托源石最初坠落点形成的、带有微弱隔离性质的古老遗迹中。”

“至于外界的低语和腐化……”一个形如藤蔓与星光交织的女性神念幽幽传来，“那是污染扩散后，结合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与生灵的负面情绪，自行演化出的‘生态’。源石是种子，疯狂神灵是培育者，信徒的集体意识是土壤。它们不断生长、变异、扩散，吞噬一切秩序与生命，将万物拖入永恒的疯狂与绝望……那已经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近乎自洽的‘污染体系’。即使最初使用源石的神灵早已在疯狂中自我毁灭或彼此吞噬，这个体系依然在运行，甚至……可能孕育出了某种基于污染的、新的‘集体意识’或‘伪神’。”

伊莎、夜影、石心听得心头发冷。真相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黑暗、更加系统化。这不只是一场灾难，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或自然演化）的、针对信仰体系文明的“毒害”。

艾拉自进入圣所后一直异常沉默，此刻却突然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死死盯着那块平台上的暗红色“源石碎片”。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兜帽下的脸庞似乎更加苍白。

“艾拉？”伊莎察觉不对。

“它……在叫我。”艾拉的声音嘶哑，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一直……在叫我。碎片……不完整。还有……其他的……在别处……黑谷……”

她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上骤然爆发出极其强烈的、混乱的银白与淡金色光芒，光芒中隐约有破碎的画面闪过——陨星坠落、神殿崩塌、一个笼罩在光辉中的身影绝望地伸出手、然后是漫长的黑暗与低语……

“她是……”格拉姆尼的苍蓝火焰骤然锁定艾拉，意念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那个气息……怎么可能……你是……‘星语者’阿尔薇拉的神性碎片？！那个最初接触源石、并试图警告众神却惨遭灭口与污染分裂的预言女神？！”

广场瞬间被更加剧烈的神性波动淹没！所有残存神灵的“目光”都聚焦在艾拉身上，震惊、悲悯、恐惧、警惕……不一而足。

伊莎瞬间明白了很多。艾拉失忆的过去，她对污染的独特抗性与感知，她对苍白山脉路径的熟悉……她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幸存者，而是一位在污染爆发初期就陨落、神格破碎、一丝残魂与神性侥幸逃脱并附身人类躯体的……神灵碎片！

也就在这时，伊莎怀中的一枚特殊通讯结晶突然剧烈发烫——这是与曙光前哨紧急联络用的，只有最危急情况才会激活！

克罗恩急促、带着血腥气与绝望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炸响：“伊莎！黑谷炸了！那个肉瘤……它是个孵化器！里面爬出了……无法形容的东西！不止一个！它们有组织！正在冲击城墙！凯的队伍……只剩下他一人重伤逃回，带回了最后情报——黑谷深处，有另一块更大的‘源石碎片’，它……是活的！它在集结污染大军，目标明确——曙光前哨！我们……撑不了多久了！”

信息如惊雷炸响。苍白山脉的真相刚刚揭开一角，后方的家园已陷入绝境！两块源石碎片（苍白山脉的沉寂碎片，黑谷的活化碎片），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而黑谷那块，已经将曙光前哨锁定为必须清除的目标！

前有失落神灵与上古秘辛，后有家园覆灭危机。伊莎的抉择，就在此刻。

她看向痛苦挣扎的艾拉，看向震惊的残存神灵，看向手中滚烫的通讯结晶，星辰银的眼眸中，冰蓝色的决断光芒，如同极地寒星，骤然亮起。